谢承运被贬随洲,满朝上下皆知这是变着花样送谢相养病去。
但到底给了士家大族脸面,李家人便也不再闹腾。
大箱小箱装了满车,谢承运坐在院子里,看着朱允胤指挥下人。
顾悯生也没闲着,跑到铺子里买了藕花酥,说要带给兄长和周将军尝尝。
谢承运泼冷水道:“等带去边塞,你的藕花酥早就不能吃了。”
顾悯生也不生气,笑道:“坏了就坏了,到底是个念想。兄长好久没回过家了,闻闻味道,见见样子也是好的。”
谢承运说不出话了,边塞将士有多久没回过家了?将军尚且如此,更别说小兵小吏了。
朱允胤扶着谢承运的肩膀道:“相父,您还有什么要带的东西吗?”
谢承运扭头去看院子,不算已经装车的,浩浩荡荡还摆了几十只箱子。
不由道:“不至于带这么多东西吧?”
“随州远离京城,到底多有不便。带多一点过去,总比到时候想要找不到强。”
随便随便吧,谢承运重新摊回椅子上。自己倒是无所谓,但朱允胤是个娇生惯养的皇帝。
俗话说的好,苦啥都不能苦了孩子。想带便带吧。
箱子终于装好,朱允胤扶着谢承运起身。
此次远行韩慈之不会相随,准备好了汤药按时服用,便放谢承运走人了。
看着帘子外的风景变化,谢承运终于有了离开京城的实感。
不由看着朱允胤感叹道:“想到上次离开京城时,你还不是皇帝呢。”
“是啊相父,时间过得真快。”
朱允胤看着谢承运,用目光描摹他的眉眼。
从怀中掏出一只锦囊腰挂,双手捧至谢承运眼前,认真道:“相父,这是我从法缘寺求来的护身符,请您常挂腰间,不要离身。”
谢承运接过锦囊,他在法缘寺给周避疾求过护身符。只是朱允胤这个,和他的不太一样。
谢承运捏了捏,里面硬邦邦的,仿佛放了块石头。
就在他想打开时,朱允胤抬手阻止了他。
“相父,护身锦囊打开就无用了。这可是我在佛前跪了三天三夜才求来的。”
到底是孩子一番好意,谢承运打消这个念头,顺手收下了。
但朱允胤仍不满意,但也不明说,只是用受伤的眼神看着他。
谢承运被看的没有办法,只得当着朱允胤的面,把锦囊挂在腰上。
朱允胤笑着将头埋在谢承运怀中:“我就知道,相父最是疼我了。”
一路远行,随州近在眼前。
谢承运坐的腰酸背痛,便下车让他们先走,自己边逛边过去。
朱允胤要跟他下车,谢承运伸着腰道:“多年未归,你先进城看看宅子怎么样吧。”
朱允胤显然不满意这样安排,但还是沉着脸乖乖回车上了。
看着谢承运远去,朱允胤从怀中掏出石头。看着石头上的某一点亮起,脸上的阴霾散开。
顾悯生跟着谢承运,看他一路边走边停,对路边的新鲜玩意颇为好奇。
远方传来声响,谢承运抬头看去。
一群人围着位娇美姑娘,满脸挑逗。姑娘锦衣华服,头簪玉石珠花,一看就是高门大户家的女儿。
但不知为何她身边只有个小丫鬟,没有带侍卫。
小丫鬟努力挡在小姐身前,明明自己也怕得要命,却仍努力挥手想要赶走那群地痞。
谢承运大步过去,将手横在他们中间。
地痞见谢承运一副文弱书生样,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道:“哪来的不怕死东西,给爷让开!”
谢承运也不生气,笑道:“你若是爷,那我是什么?”
顾悯生从远处过来,长刀出鞘。
地痞见这二人不好惹,立马落荒而逃。
转过头去,小丫鬟仍警惕的挡在小姐身前。
谢承运后退两步抱拳道:“姑娘受惊了吧。”
小姐戳了戳小丫鬟的腰,不知她们二人小声说了些什么。小丫鬟大声道:“我们小姐问你是谁,家住哪里,是干什么的?谢礼稍后便送至府上。”
谢承运笑道:“小人不过一介云游人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谢礼便不必了,既然姑娘安好,那么在下就告辞了。”
见他要走,小丫鬟不由急道:“喂,你好歹说说你叫什么,是干什么的吧。”
谢承运挥挥手:“在下解留之,”看着路边摊贩,不知想到了什么含笑道:“是个卖马的马贩子。”
小姐见谢承运走远,这才缓缓从丫鬟背后探出身子,看着谢承运远去的背影。
随州离边塞很近,与那曲城并称上梁两重关。
远走离家贸易的人知道,只要过了这两关,就代表回家了。
一路走走停停,来到了周家人在随洲置办的宅子。
谢承运方一进来,就感到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他自幼跟着周家人在边塞长大,家里长辈常常出关打仗,便把他们安置于此。
一转眼十五年过去,物是人非,宅子却不曾变化。
谢承运走了进去,取下堂中高挂的宝剑。
周家人世代为将,战功赫赫。但他的剑术却不是周家人教的,周老将军说周家剑法是用来杀人的,不适合他。
要他读书,考功名,当状元,学君子剑。
如今宝剑蒙尘,周老将军也在幽兰台事变中身亡。
他血洗晋阳城报仇,但他的家人却回不来了。因为曾经失去的太多,所以谢承运总是很珍惜自己得到的一切,将什么都紧紧抓住不愿放手。
谢承运闭眼放下手中长剑,问道:“小皇帝呢?”
府上下人答道:“贵人听说喝了随州河水,便可得灶神保佑,不会水土不服,日日安好。便拿着罐子,出去打水了。”
“这是听谁胡说八道,我也算是随州长大的,怎么从未听过?”
“属下不知。”
这周府的下人全是士兵退役,因为战争没了家人。跟着周家一路出生入死,如今年纪大,打不动仗了。便被安置在府里当下人,虽说是下人,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要给他们养老。
都是铁骨铮铮的硬汉,论辈分,谢承运都要管他们叫声叔。便只得无奈道:“下去吧。”
朱允胤抱着罐子独自来河边接了水,河水清澈,里面还有小鱼小虾游荡。
但朱允胤无心欣赏,一心只想回家。
抱着罐子就要往回走,谁知有个道士疯疯癫癫的撞了过来。
这一下撞得不轻,怀里的罐子摔在地上,水流了满地。
道士不仅不道歉,反是哈哈大笑起来。
朱允胤不欲与疯子多言,转身便想离开。
可谁知这疯道士却拉住了他,摇头晃脑,道袍上全是油渍脏污,一身酒臭。
朱允胤冷冷看他,满脑子都是回去了该怎么给相父解释身上的臭味,脸色更加难看。
旁边的人见朱允胤被拉住,便知道这疯道又大白天喝酒耍起酒疯了。
不由道:“你这疯子,无端端的拉着别人做甚?”
疯道蓬头垢面,举着个破剑看着朱允胤:“施主,我与你有缘啊。”
朱允胤被气笑了:“那你倒是说说,与我怎么个缘法?”
“我是你求来问灵的道人啊。”
真是满口荒唐言,朱允胤又要拂袖而去。
可谁知这道士摇着脑袋,从怀里掏出面镜子:“施主我与你有缘,我打破了你的罐子,便赠你面镜子。”
“只是破罐如破镜,再难重圆啊。”
朱允胤接过镜子,对着脸照了照。
这哪里是镜子,分明是块雕着蝴蝶的铜块。
又有人道:“疯道,你这镜子照不见人,怎么能叫镜子。分别是个无用的铜块。”
“非也,非也。”
眼见夕阳西下,朱允胤急着走,便道:“你摔了我的罐子,我收下你的镜子。我们两清了,你快松手。”
疯子松开手,从腰间掏出酒壶灌入腹中,看着朱允胤匆匆离去。
他又哈哈大笑起来,挥着酒壶喊道:“小施主,此生天注定,万事莫强求。”
便又唱着不知名的歌谣,蹦蹦跳跳的走入河中倒下。
人们发出嬉笑声,虽是流浪疯道,人们笑归笑,笑完后还是渡入河中,把他拖到岸边树下。
道士还是不清不楚的说着昏话,小孩见他浑身湿透,便掏出帕子,为他擦脸。
脸上脏污褪去,这道士长了长漂亮脸。
朱允胤拿着镜子匆匆而去,听见道士在后面喊了些什么,但他不再意。
看着这“铜镜”,朱允胤随手放入怀中并不在意。
一回到家,就见谢承运坐在院子里等他,眉眼温柔。
火红的夕阳为相父穿上凤冠霞帔,朱允胤缓缓过去,谢承运道:“你回来啦。”
顾悯生在厨房里探出脑袋:“饭好了,快来端菜!不许偷懒,说好了每人轮流做饭,今天我做,明天就轮到你了,不许耍赖。”
朱允胤疑惑的看向谢承运,谢承运只得道:“此事说来话长,我待会再与你解释。”
语罢,谢太上老君拍拍朱允胤的肩膀:“好儿子,快去帮你顾哥端菜。”
“谢承运我不聋,不许在背后乱占我便宜!”
谢承运含笑看着朱允胤远去,又道:“皇帝叫你声哥,分明是你占便宜。真要论起辈分,你可是上梁唯一的亲王,就连我见你亦要下跪叩首。”
“给爷滚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