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空气有一瞬间的静默。塔西尔低垂着眼睫，阿布纳张大了嘴，劳西安则是握着笔，默默地化身一尊雕像。

“呃，你被珀里斯阁下拒绝了？”见塔西尔难过的表情不似作假，阿布纳登时收起了之前吊儿郎当的架势，“怎么拒绝的，你具体说说。”

于是少将掐头去尾，把两次经历的大概告诉了好友。

阿布纳手撑着下巴，一边听一边若有所思地点头：“所以说，其实是阁下回避了你的索吻，以及主动提出搬家，一共就这两点。”

塔西尔疑惑皱眉，什么叫其实？什么叫就这两点？难道这还不够明显吗？

阿布纳像是看出少将的不解。他收回胳膊肘，坐直身子，清了清嗓子道：“你看啊，虽然阁下有退却的意思，但他并没有明确表示他不喜欢你对不对？你想想看，他没有说过不喜欢你这种话吧。”

少将一愣，细细回想雄虫还确实没说过。

“而且，据我的分析，阁下对你八成也有点意思。明眼虫谁看不出来阁下对你的好呀，要说他心里没你我第一个不相信。”

“至于为什么阁下不肯亲你——”

阿布纳话说得直白，引得一旁的劳西安都抬起了头，但塔西尔顾不上那么多了，他难掩急切地看向对方，等待着这位军师来指点迷津。

“肯定是有什么不为虫知的原因。”

少将等了半天就等到这么一句，说了跟没说似的，浪费空气。他又气又好笑，推着办公椅滑到另一边去了。

但莫名的，这句看起来没什么营养的废话又在他脑子里过了一遍，记忆的角落里有什么不曾留意过的细节开始蠢蠢欲动。

塔西尔突然想到雄虫当时发白的脸色，以及那句被他匆匆略过的话——

“起码不是像我这样的，总是会拖累你。”

他一愣，仿佛抓住了某个线头，即将要抽丝剥茧地将雄虫的心迹一层层剥开。

“唉，你听我说完呐。”阿布纳紧跟着也滑过去，狗皮膏药似的凑在少将身边，“照我说，你就是攻势还不够猛烈。”

“俗话说得好，爱是做出来的。过几天不就是情虫节了嘛，你不如趁机邀请阁下共度美好夜晚，说不定这事儿就成了呢？”

塔西尔翻了个白眼，他就不该指望这家伙嘴里能吐出象牙来。他无情地推开阿布纳的头，心道这算什么狗屁方法，雄虫干净的跟天空中的云朵似的，色诱这种事儿哪里能用在对方身上。

劳西安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插嘴道：“得了吧，你别把虫往沟里带。就你这个十次约会成功不了一次的家伙，还想着指导别虫呢。”

“成功率低点怎么了，好歹我基数大！”阿布纳被少将一掌推出老远。他心疼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不服输地怼回去，“塔西尔，你别听劳西安胡扯，我是认真的。”

“有的虫就是这样，你不下狠料他不肯对你敞开心扉。反正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你干嘛不试一试呢？”

塔西尔没说什么，笔帽在纸上随意比划着。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写的这两个字是“色诱”，随即脸颊和后颈一块儿发烫。

珀里斯血液里的信息素几乎完全解决了他的精神海问题，所以这一次虫纹的灼热并不是因为精神力不稳。

而是因为他即将到来的发情期。

·

“当前停靠楼层为：四十六楼。”

电梯门缓缓打开，珀里斯转动轮椅出去，同时右手将腿上的水果篮往里拨了一点，以防它掉下去。

他正纳闷伊维怎么这几天都没来医务室，结果就接到了军部医院的电话，说会派一个新的医生来接替伊维的工作。

“阁下，伊维现在的状况不适合工作，他得了间歇性失忆症。”

他追问下去才知道，原来前线虫手不够，好多受伤的军雌被留在战场上回不来。伊维在运送伤员的过程中遭遇异兽袭击，头部受伤。经检查是海马体严重损伤，导致记忆功能受损。

而间歇性失忆的意思是，患者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将这些天的记忆全部忘掉。这无疑是非常痛苦的体验，再怎么努力记忆也会一次又一次的清空，什么也留不住，仿佛陷入了无解的死循环。

想到这儿，他不由得替伊维感到难过。

这里是住院片区，走廊里飘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临近中午，有不少虫提着饭盒来来往往。

伊维的病房在4601。珀里斯看着房门顶上的门牌号，一间一间找过去，终于在走廊尽头看到了雌虫所在的病房。

门是开着的，珀里斯欲待进去，却听到里面传来两只虫对话的声音。他按住轮圈，往回转了一点，等在门口。

“你说过等你回来就答应我一个愿望的，说过的话怎么能反悔！”

“我想好了，我要娶你！”

“埃文，可我都不记得了……”

“不行，你当时答应我了，现在不记得了也不能反悔。总之，我是一定要和你结婚的。”

“我……”

“没关系，都忘记了也没关系，我们慢慢来，把丢掉的重新捡回来就是了，没关系的”

“……”

“但我还是会忘掉。”

“……”

“我不想，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珀里斯倚在墙边，听到这话莫名心中一痛。里头的声音小了下去，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了，过一会儿又传来雄虫逐渐变大的哭声。

珀里斯想了想，觉得自己这种行为很像听墙角，颇有点鬼鬼祟祟的感觉。他正准备离开，埃文却在这时冲了出来。

雄虫哭得一抽一抽的，即使用手捂住嘴巴，还是不断有泣音泄出。他跑得飞快，一下从珀里斯面前闪了过去，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到自己。

珀里斯握紧手中的水果篮，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进去。但他想来都来了，这么回去也不是个事儿，便转着轮圈进了病房。

伊维坐在病床上，脸朝着门口的方向，低垂着眼，像是在愣神。

床头柜上摆着一盆茉莉，白色的花瓣散放出清甜的香气。枕头旁边有个很大的蜜蜂玩偶，眼睛和身子都做的圆滚滚的，很是可爱。

大概是，埃文送的？

珀里斯没再多想，因为伊维困惑的眼神已经看了过来：“阁下，请问您是？”

“我叫珀里斯，在军部医务室工作，是你的同事。”

伊维点点头，眉宇间是掩盖不住的疲惫，眼里流露出浓重的不安。一朝失去了所有记忆，就好比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在这种情况下很难不感到恐慌吧。

“谢谢您的水果。”见珀里斯把果篮放到一旁的椅子上，雌虫向前倾身道谢。

“不用客气。”

说完这话便有些冷场。都说聊天要有共同话题才好聊下去，但伊维什么都不记得了，自然也就没有共同话题一说。

伊维手指捻了捻被角，看着雄虫欲言又止。好一会儿，他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开口道：“您认识埃文？”

“嗯。”

“那，还请您帮我劝劝他。”伊维说着，目光却游离开去，掠过窗户落到床头的茉莉花上，叶片鲜绿，花瓣洁白。

“呐，你最喜欢的茉莉，你看这花，就和你的头发一样漂亮。”

他忍不住皱眉，又看向那只胖嘟嘟的蜜蜂玩偶，圆润的身子上黑色和金色的条纹相间。

“我的头发也是金色的，所以看到蜜蜂就要想起我哦。”

伊维拿起玩偶，手指按在它圆滚滚的肚子上，肚皮便凹下去一小块，又好像一并按在了他的心上，惹得心口不住地发酸。

“你想让我劝他什么？”珀里斯问道。他的声音低低的，到最后一个字几乎化作气音，仿佛这个问题不是在问伊维，而是在问他自己。

“我知道这个请求太过唐突，所以全凭您的意愿。如果可以，请您让他不要再来了。”

“为什么？”珀里斯紧跟着问道。

伊维没能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就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埃文突然从门外窜了进来，手里还托着个饭盒。

他搬了张椅子在雌虫旁边坐下，从旁边的保温袋里拿出勺子，然后将饭盒盒盖打开，一股热气冒了出来。

“饭凉了，我去热饭了。”

埃文把情绪收拾的很好，声音里只剩下很轻的鼻音，如果不是眼圈还剩一点红色，几乎看不出来他刚刚大哭过一场。

他捧着饭盒，用勺子挖了一勺淋上酱汁的米饭，凉了一会才送到雌虫嘴边。伊维瞧着递到跟前的饭勺，没有张嘴，只是颤动的眼睫暴露了他此刻挣扎的心绪。

“伊维，我不会放手的。”

雌虫的眼睫抖的更厉害了。

埃文顿了顿，语气放得更软，道：“这是我自己做的，你尝尝看好不好吃。”

珀里斯觉得自己的存在异常突兀，看这个氛围自己还是离开比较合适。他默默转头，划向门口。

转身的片刻，他好像看见雌虫凑上前，接过了埃文的那勺米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