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他早该想到,只要他一日不是君王,那么这些人便一日不会彻底臣服于他。
早朝结束后,天上飘起了雨。
可当真是无用。
堤坝已经完工,今年大概能少些流民和损失。
宫里的奴婢太监给他撑着伞,挡住了越来越大的雨滴。
今年夏日雨水来得晚至这一带的粮食歉收,只得免了赋税。
可国库空虚,往日的一切都要重头再来。
入了东宫他便遣散了身旁跟着的人,只带了宁全去往于太医那。
见到床边坐着一个人,正端着清粥小口小口吃着。
幸好,一切都能从头再来。
时烟絮正欲起身行礼便被按了下来。
他刚醒来没多久,如今浑身上下没什么力气。
他愣愣地看着凌路尘,有几分心虚,不知道该说什么。
转念又想,他为什么心虚?这场局难道不是他们两个人都得利了,只是恨他这身体实在不争气。
刚想说什么,就被堵住了。
抬眼便看见,太子殿下正用勺子盛了粥喂到了他嘴边。
“你大病未愈,先吃些东西好好休息。”
刚入京时,他觉得凌路尘的行为举止一向很令人匪夷所思,如今竟慢慢习惯了。
宁全在屋里站着,想着要不要把太子殿下手中的碗勺接过来。
却又想起这位昨日听到时大人出城了,那近乎疯魔的模样,便做罢了。
一碗粥喂干净,凌路尘才稍稍将提着的心放下来一点。
将空碗交给宁全,便开口道,“你现在身体如何了?还……疼吗?”
时烟絮摇摇头,“不疼了,殿下呢?”
“嗯?”
“殿下多久没休息过了?眼睛都红了。”
多久了?
昨日上早朝后与工部商讨堤坝是否可行,午饭后因着心里空落落的睡不着,下午又叫来了户部尚书询问平乐一事后所波及的人户籍是否落实。
刚送走礼部尚书,令更便过来了,说时大人离京。
瞬间他便想起来,时烟絮比起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还是更喜欢有仇早早收拾,以免夜长梦多。
那时候他刚登基,无暇顾及这件事情,结果就让他受了那么重的伤。
如今,还是晚了。
凌路尘在时烟絮躺下给他整理好被子之后便离开了。
长时间神经紧绷之后便会十分疲惫,只是睡梦中他也总是梦到上辈子的事。
那是他登基的第七年,世家安生,时烟絮执念已消。
时雍离世的时候,时烟絮提交了辞呈。
那个时候他们认识了七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上了这个人,只知道这一动情就变得不可收拾。
收不回去,也无法述说。
他以为时烟絮是被时雍的死打击到了,便告诉他可以让他守孝三年,三年后他依旧是尚书令。
时烟絮没应,执意要递辞呈,他也没批,毕竟大雪封路,时烟絮那残败的身子骨走不了。
那时候他害怕了,派人去查。
却发现,时烟絮给自己寻了个埋骨地。
那时候时烟絮的身子骨比现在更差,一到冬日便要病好几场。
他怕时烟絮想不开,便借着这个由头,暗地里把他关了起来。
可是,没用。
时烟絮当着他的面自尽,素白的玉簪纤细的玉指被心口的血染得鲜红。
好不容易把他救了回来,凌路尘守在他身边,害怕他再做什么。
时烟絮没过多久就醒了,他就那么看着他,什么都没说,可他就是心里发慌。
再到后来他哭了,拉着他的袖子说:“阿尘,我疼。”
凌路尘醒了,八月的暑热被这一场雨给掩盖了。
天上的雨依旧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意思。
尧沉看着天上的云,只觉得好像要变天了。
今日安国公府三公子生辰,宴请了同辈的亲友。
尧沉的丈夫便是其中之一,当年时烟絮不肯与尧家姑娘结亲,而尧家也得罪了原本定下来的姻家勇毅侯府。
便在一个月后给尧沉选了一位同为寒门出身的举子。
那位当初排行第九,姓容,面容俊美性情温和。
他因着岳家的关系谋得了京中的官职,门下省左补阙,从六品。
只是,两年过去了依旧是原来的位置。
即便下了大雨,安国公府门前依旧停着不少马车。
安国公府没了尧贵妃,还有远在西北的大将军,虽然前些年安国公府与大将军断亲,但尧大将军毕竟姓尧。
即便真的断了亲,尧氏一族本身也是氏族中拔尖的几个。
宴会设在了阁楼中,不知道是哪家公子把京中南风馆今时最出名的名角带来了。
一入场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在坐好南风的公子哥不在少数,其中几个怀里还揽着生得白净的少年,只是鲜少碰到比那位怀里生得美的了。
那名角生得格外娇媚,皮肤雪白细腻墨发如上好的蜀锦般有光泽,眉眼含笑眼尾上挑,红唇白齿脖颈修长。
尤其是那的腰肢,比女子的还要纤细,整个人被那公子哥揽在怀里,竟有几分楚楚可怜。
尧羽见风头被抢有几分生气,这名伶出名有一段时间了,被人捧着便不知天高地厚,如今却跟着与他打小不对付的人过来,便更加气愤。
偏偏那位公子也是个张扬的,竟直接将这名伶带到了尧羽面前,“尧三公子瞧瞧这是谁,我记得三公子前些日子寻了画珠好些次,想来对画珠也同样是十分喜爱,不过画珠如今跟了我,倒是一不小心断了三公子的念想。”
尧三公子今日刚十五岁,是定国公府幼子,自幼便被纵容的无法无天哪能忍下这份气。
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面容开始变得不屑,“一个烟花之地的小馆而已,本公子也就前一段时间感兴趣,不想你楚公子竟好我已经起不来兴趣的东西。如今看来,这人生得也就勉强能看,真比起来这天下谁比得过东宫那位时大人。那才真是人间尤物,动人心弦,能将那人带到身边才是真的本事。”
此话一出,场面瞬间安静下来了。
在场众人个个面容僵硬,他们大多都是靠着祖上、父母庇护才敢这样嚣张,在同样的人中间他们还能哼。
但,那是谁?东宫左庶子,实打实的靠政绩说话,正四品的大官。
待到太子登基,怕是六部也都尽须让他几分。
这样的人,谁敢碰?
怕是不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