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院后有湖,湖中有水榭,水榭应残荷。
这些个美景尽瘾于柏竹之后,正应了那句别有洞天。
到了湖心亭上又是另一番景色。
接天莲叶止于亭,再向里只剩下湖面一片涟漪,顺着涟漪望去水中立着池山,山前生着一株骨里红梅。
如今已经入了秋,可秋老虎依旧猛烈,骨里红梅也还枝叶茂盛。
这里一切都好,唯有……院墙不高。
或者说整座宅院的墙都是蜿蜒起伏,高低错落的。
但只有这里最是偏僻,原本时烟絮想让人守着这边。但再转念一想,这里距离皇宫近,附近也都是权贵人家,而且自己也多是住在前院没必要在这浪费人力。
但……这宅院布置基本上没有变过,而这儿好像原本也挺有名气,所以……尧羁极有可能知道这宅院的布局。
事实证明,他想得一点没错。
尧羁在他过来之前刚翻墙到了假山后面,正在假山后探查是否有人。
发现只有时烟絮和不远处跟着的且住后,也不再躲藏。
“陛下怎么把这地方给你了?”
嗯?
时烟絮其实自己对这里也不算太熟悉,他之前一直知道这个宅院因为位置和布置很出名,却不知道其中还有什么渊源。
见他一脸茫然,尧羁心下了然。
“先帝的时候,这里被划给了他作王府。”
时烟絮思索一下:“规制怕是不够吧。”
尧羁点头:“还没开始修他就成了太子,因为曾经被划成了王府,所以先帝后来也没有赐给哪位大臣。其实不止是这,东边还有一座宅子,当年说得是将两个宅子打通一起来作王府。”
时烟絮想:怪不得旁边没人呢。
但转念一想若是将两座府宅打通怕是会坏了这里的景。这片湖修在府邸东北角,再往东毁墙坏景。但若是再南边开几个月亮门就好了。
“您过来有什么事吗?”
被养了那么长时间,除了一些实在难以恢复的伤,其他都已经痊愈了。他的脸色也比之前好多了,多了几分血色不再像纸一样。
尧羁想起来他还不会走路的时候了,喜欢让人抱着,对于自己走是一点也不愿意。
那时候他喜欢把他抱在怀里逗他玩。
小孩子的想法,总是大人所不明白但又觉得有意思的。
小小的一团,软乎乎的格外讨人喜欢。
“身体好利索了吗?”
“在船上的时候不就已经好利索了吗?”
尧羁笑道:“所以你就早上刚下了船,就跑去忙政事?你这不能因着年纪小就这么折腾自己,不累吗?”
时烟絮摇头:“在船上睡了好几日了。”
“这朝廷离了谁都能转,真没必要这么折腾自己,现在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被揭穿后,时烟絮直接强行打起精神。
“今日起得早了,没什么大碍。还有什么事吗?”
尧羁过来纯粹就是为了看一眼这人是不是还好,见他更关心政事,还是从脑子哪个犄角旮旯里扒拉出来了一个问题。
“现在已经入秋了,等到再过些时日就是边疆最不安生的时候,你们还要我回去吗?”
“留在京城过年吧,你去了他们就不敢乱了。”
尧羁问他:“我一个人过年吗?要是守岁就我一个人怪冷清,那这年好像没什么意思。”
时烟絮看他一眼:“想什么呢?你和我都得去宫里守岁,到时候热闹的很。”
这个尧羁还真不清楚,只记得当年回京的时候,那一年的确是跟着祖父去宫里过年。那时候,的确有很多官员,甚至还有官员家眷。
他也是那时候跟云疏见了婚前的最后一面。
尧羁果断换了一个:“狄……还继续打?我可先说好了,即便是狄打下来了西北……边境也未必太平。往西还有曷、碣、缬,如今对狄防守还相对容易,若是狄没了怕是打下来就需要先修城墙,而且那地方还不好修,届时便需要更多银子。”
“边境永远不会太平,三大边疆在先帝时期多在守成,却也不见安生。与其委曲求全,倒不如往外打,名声在外任谁过来都要掂量掂量,看看自己到底够不够格。”
别说,这话他爱听。
但……
“倘若狄不肯主动出兵呢,那时候用什么由头打?”
时烟絮没想过狄会真的安生,但真遇到那种情形:“先对荣出兵,狄若生乱那就是由头。狄若憋着……那就攻滇。”
“倘若滇打下来他们还是当缩头乌龟呢?”
时烟絮想了一会,还是觉得主动出兵有失仁义。
“仿汉!”
尧羁思索一番,觉得……也行。
“到时候再说,对了这宅子里面你住哪?”
“前院,怎么了?”时烟絮职位比较忙,所以住在稍靠近大门的地方,但平时待客会对外称住在主院。
“没事,这风景挺好的,就是风水不太好。最一开始的主人不太信风水,所以修的时候也什么都没顾忌。”
“哦!”时烟絮其实不太在乎这些。
见他这满不在乎的模样,尧羁感觉可能白说了。
“这宅子的风水有点克仕途,被指给陛下之前换了四五个主人,结果轻者贬官,重者腰斩。实在不行你动一动这宅子的风水。”
时烟絮觉得没必要,毕竟那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
“这哪里风水不好?”
尧羁指了指不远处的院子,又指了指水榭:“东北角叫鬼门,你见过谁家把院子、池子修在这的?”
时烟絮就只是笑笑,毕竟这之前也真没人跟他说过。
“这院子挺好的,幽静、宜养人。劳累、生病在这休养应当也挺好的。”
尧羁被这豪言壮语给惊着了:“你失心疯了?在鬼门上养病,我告诉你啊,要养病你南边的院子里去养,在这养……出了什么事都没人发现。”
时烟絮笑着应了,反正院子那么多不差这一个。
尧羁转而又问:“你这怎么这么冷清?我过来的时候愣是就没人。”
“地方大人少,自然就冷清了些。”
“再买一些回来。”
“信不过。”
……
朝臣于江南一事的态度,时烟絮在第二日的早朝上就明白了。
这也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早朝不单单是严肃的,还有可能变得比夜市更嘈杂。
“陛下!江南一事证据不足,时大人定罪的实在匆忙,不知道意欲何为。”
“哪来的证据不足?人证物证俱在,你难道还想替那帮鱼肉百姓的贪官狡辩。”
事实证明做官和脾气秉性并不相关,再加上皇帝知道早朝上也没有什么大事,所以一时间竟也没人调停。
“你说是贪官就是贪官!你说俱在就是俱在!这朝堂是你说的算吗?”
“你……你血口喷人!你……胡搅蛮缠!你当南疆数万将士的性命是什么?你就只是看着自己侄子因公被罢了职而心生不满,你也不去看看,那沫州的粮仓到底空成了什么样!说什么硕鼠,我看你们家才是真正的硕鼠!那整个粮仓怕是饱了你们家的私囊!”
同他争论的大臣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直接抬手指着他:“你……才是血口喷人!一张嘴张开什么话都敢说,你也不怕烂了舌头!你也不过是因为你外甥和同族子侄也参与其中,才认定这事是江南众官员所为!”
于江南一事,朝中分为三派。
一是认为皇帝行事偏激,江南之事并非众人所知道的样子。
二是认为江南粮仓空旷,乃江南官员所过错通敌叛国罪名成立,万不可斩草留根。
再有就是作壁上观,大抵是看明白了无论什么原因,皇帝都是要杀人。
文臣的教养让早朝也只是唾沫横飞,但朝中的文官很多都并不是纯粹的文官。
脾气也并非都是温和。
终于,在有人撸起袖子的时候,皇帝强行结束了这个早朝。
“江南一事已磕棺定论,诸位爱卿不必再为此苦恼。退朝。”
紧接着一声尖细的声音贯穿整个大殿。
“退朝!”
众人差点被气吐血,已经磕棺定论为什么不早点提出来!
只不过几位脾气不好的大臣还是骂骂咧咧的。
“陛下,你这……不怕诸位大人心生不满吗?”
早朝刚散,凌路尘就让太监在他离开之前把人带回来。
“不让他们吵架他们就不会心生不满吗?真把这事压着他们就会永远争论,倒不如让他们吵,吵完了往后再敢说什么那就不用再顾忌了。”
时烟絮点头:“江南要派遣的官员,你定好了吗?”
凌路尘沉默,他有些跟不上十几岁的时烟絮的想法。
这时候的他对于这些事情一腔热血,勤勉且热情。
他想起来后来的时烟絮,那时已时过境迁。时烟絮的身体状况比现在可差多了,那时候他生了离朝的心思,所以万事都不怎么管了。
就连早朝他也基本上不去。
在他对时烟絮最忌惮的时候,他甚至想过将他骗到宫里,然后杀了他。
那时候,功德、名声他已全然不在乎。
他只想杀了他,但后来他为什么没动手?
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