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转过头去，视线从皮鞋开始慢慢上移，扫过微带褶皱的西裤、摇摇欲坠的提包、歪斜的领带夹，最后定格那双疲惫不堪的眼睛。

“你回来啦！”她眉开眼笑，朝边柜内部偏了偏头。“在看你都吃什么药呀。礼尚往来，关心一下老大的身体嘛。”

铭静静地立在原地，垂眼注视她恒久且灿烂的笑容。

“你知道么。”她随手放下皮包，再开口时语气平淡得像是聊起天气。“人类的真实表情一般不会超过五秒。直到现在，你的笑容已经持续了八秒之多。”

“八秒 ‘之多’？”相大惊小怪，“那我以后可得数着秒数控制表情了。本来看见你可以连着笑一整天，结果被骂成不是人，多冤枉哪。”

铭听了并无回应。相面对她无动于衷的漆黑瞳孔，不知道自己是否成功地用“是否人类”混淆了铭话里“真假表情”的意指，只得默默祈祷她没有精力再对自己的行为追根溯源。

死寂之中只有时间和心脏依然持续跳动，一分、一秒，舒张、收缩。相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漫无边际的折磨，正准备原地站起，主动跳过当前话题，便见那幅紧绷的神色猛然松解。铭撤步后退，扶着桌角慢慢坐下来。

“把依托考昔拿给我，”她眼睛半闭，右手松松地支着脑袋，“我头疼。”

相沉默地起身倒好半杯温水，同药瓶一起放在铭的手心。她看着铭吞下药片，安抚孩童一般放缓了语气，“去卧室躺一会儿吧。”

铭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我还没下班，”她从包里掏出电脑支在桌边，“提前回来看看你。在哪里工作都一样。”

屏幕顺畅地亮起又滑入新的界面，显示出一具尚未完成的人体模型。

“你工作的时候也允许我在旁边看着？”相好奇地盯着不断旋转的人体，随口问道，“这不算商业机密吗？”

“反正你看不懂。”铭话音落下，被相轻推一把之后才又耸耸肩，“没什么不能看的。需要保密的内容都在办公室完成。”

于是相拖过靠椅在铭身边落座，看她一手拄着水杯、一手搭上按键输进几个指令，让那具模型的样貌逐渐生动起来。她晃晃脑袋，觉出一丝困倦，东倒西歪中靠上铭的肩膀，慢慢眯起眼睛。

目光逐渐失焦，视线中只剩下屏幕图像的大致轮廓之后，她突然觉得那张面孔似曾相识。

“你抖什么？”

铭的语气依然风轻云淡，落到她耳里，却格外意味深长。

“我感觉我见过她，”相迷迷糊糊地回答，“在我摊上……拿走几个东西没付钱。”她精神一振，直起身狠狠地一拍桌面，“可恶！”

“这样啊。”铭对这个回答接受得毫不犹豫。“连你都觉得她可恶，想必不是什么善茬。怪不得烽会那么生气。”

“废话，”相无语摇头，“谁差点被杀能不生气？”

一阵沉默之后，是铭含着笑意的声音。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她漫不经心地敲打着键盘，“你怎么知道她是因为这个惹烽生气的？”

“唉，拜托，铭总管，拜托用你的生活经验考虑一下。哦不真遗憾，你是不是根本没有这玩意？”相的阴阳怪气来得无比流畅自然，“一个在F区校际集市那种地方都付不起子儿的人，还能因为什么惹到您伟大的老板？商业竞争？技术垄断？还是她要从吉特撤资？”

“只是因为这个？”铭不为所动，“好像不大站得住脚。这类基于确定结果的原因推理，即使我换一个结论，你依旧能编出来一大堆依据。”

她已经不能再用兜圈子的伎俩了。相把心一横，“我是早就知道她要干什么！”她一边愤然起身，一边斟酌着透露多少内容效果最好，“你去问问那天集市上的所有人，绝对不止我一个听过她传教！知道不等于有罪吧！”

铭支着下颌，悠悠地望过来。

“我什么时候怀疑过你？”她一字一顿，吐音清晰，神色平和。“我要确定的是她的身份而已。有了你的证言，我们至少不会空手而归。防患于未然，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