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微微泛着晨光的祈年殿院落中,宋长明默默地坐在中央的石凳上。他身上的泥土,似乎记录了他一路的艰辛,此时已经风干,紧紧粘贴在他的衣服的纹理图案上。
此时,朝霞映照着皇宫的金瓦红墙,宋怀悯身着朝服,正整装待发,准备上早朝。
他步履匆匆,来到祈年殿的门前,急切地催促着裴礼,道:“上朝了,裴礼。”
宋怀悯脚步刚踏入祈年殿的门槛,便瞥见裴礼与宋长明两个人一身尘土,衣衫不整地坐在院落中央。他们的脸上沾满了泥土,衣衫上也是,裴礼手中的酒壶已倾倒,酒液洒在青石板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香和尘土的气息。
宋怀悯微微皱眉,不解他们为何如此狼狈,但脸上却未露出一丝责备之色。
“你们……昨晚去盗墓了?”
宋长明听到这话,缓缓地抬起头,他那双因长时间哭泣而微微肿起的眼睛,透露着深深的悲伤。他低声地对宋怀悯说道:“皇兄,齐大哥和姜姐姐……走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仿佛每一个字都重重地敲击在他的心上。
宋长明的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思念与不舍,他试图控制自己的情绪,但眼角的泪珠还是不由自主地滑落,滴在他的手心。”
裴礼看着旁边的准备好还未刻字的牌位,道:“今日告假,不上朝。”
“等等等……什么叫走了?去哪了?父皇不是赐婚了吗?”
宋怀悯完全在状况外,他对上宋长明那双眼睛,顿时就明白了。
良久,他才问,“齐老太师和姜尚书知道吗?”
裴礼道:“估计……此时已经知晓了。”
宋怀悯道:“齐老太师病重,今日你下了朝后随孤带着高鹤一起去看望他吧。”
裴礼闻言,微微皱了皱眉,目光缓缓转向宋怀悯,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道:“我刚说告假来着。”
“不批。”
“诶……”裴礼轻轻叹息了一声,无奈的看了看还坐着的宋长明,见他没有反应只好道:“太子殿下稍后,臣换套衣服。”
裴礼缓缓起身,脚步轻柔地走到宋长明面前,微微蹲下身来,他轻声地说道:“殿下,臣伺候你换衣吧?”
宋长明抬了抬眼皮,将目光放到了裴礼身上,却并未开口说话。
宋怀悯上前将手按在裴礼的肩膀上,用力捏了捏。他嘴角微微上扬,阴测测的低声说道:“你去换你自己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心里那些花花肠子。”
他缓缓直起腰身,目光扫过身后恭敬站立的一众宫人,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道:“去把母后身边的玉兰叫来给公主更衣。”
裴礼见状轻笑一声,他如今也做不到给宋长明更衣。他之所以在此停留,只不过是因为担忧自己离去后,宋长明会在这里久坐,而冬日的寒风又冷又刺骨,无情地侵袭着这片寂静的空间。他生怕宋长明在这冰冷的空气中坐得太久,万一不慎着了凉,那他如何放心得下。
裴礼转身回了偏殿,宋长明眼望着裴礼消失的背影,目光缓缓收回,再次落到了那个尚未刻上名字的牌位上。
宋怀悯想说点什么却也不知如何开口,索性就站在他的身侧,静静的陪着他。
宋长明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声音沙哑而微弱,他艰难地开口道:“哥哥,大哥走了,秦业死了,笋姐姐、姜姐姐和齐大哥如今也不愿意留在这世上,他们一个一个的都离开了我……”
“人人都道我宋怀昭是天降神女,可我并没有给世人带来幸福安康好运平安,相反,我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的都没有好下场,哥哥,你说,阿明只是个冒名顶替的灾星对吗?”
“傻弟弟,大哥是他自己的选择,秦业是罪有应得,姜齐二人你不应该为他们感到难过,你反而应该高兴,不是吗?我的阿昭,是全天下最善良最勇敢也是最漂亮的,哥哥不允许你说自己是灾星。在哥哥心里,你是我的福星。”
宋长明嘀咕着说道:“一点都没有被安慰到。”
裴礼缓缓地从偏殿走了出来,身着一身崭新的朝服,显得庄重而威严。他趋步向前,对着宋长明恭敬地行了一礼,温文尔雅地说道:“殿下,臣去早朝了,回来给殿下带桃酥。”
“?”
我一个太子站在在这边,你不先向我行礼?
“快走吧你。”宋怀悯催促道。
裴礼被宋怀悯紧紧地拉着,脚步有些踉跄地朝门外走去。就在即将跨出大门的那一刻,裴礼忍不住回过头,目光在空中略作停留。恰好在这瞬间,他的视线与宋长明的目光相遇,仿佛两道电流在空气中交汇,让裴礼的心脏猛地一跳。
宋长明那双平静而又灰败的琥珀色瞳孔中,充满了不安。
裴礼微微转过头来,目光中带着难得的严肃,他对着身边的宋怀悯,道:“有大事?”
“你先说一下你们昨日干了什么。”
“昨日在念佛寺找到了秦业和被秦业囚禁的齐温玉,在严大人将其押解回京的路上被人截杀。”
“听说了,念佛寺里还有个和尚不是?昨夜自尽在京都狱里了。”
裴礼道:“他还有个妹妹,如今白竹身边照顾着。”
宋怀悯快步走着,道:“如今春闱在即,只能请齐老太师主持方可服众,只是他如今病重,又闻噩耗的话,孤担心……”
“到时带上高太医和颜笑一同去吧,秦业既然囚禁了温玉,那想来齐老太师的病也不是普通病症。”
颜笑默默跟在宋长明与裴礼回了宫,如今正在太医院医治那名男孩。
宋怀悯道:“你的意思是,秦业他把手伸向了齐家。”
“不好说,带上颜笑,有备无患。”裴礼说着有有些犹豫着开口,道:“太子殿下,有句话不知……”
宋怀悯冷冷道:“不知当讲不当讲那就不要讲。”
“不行,我得讲。”裴礼继续道:“我怀疑殿下他身上被陆北离下了毒。”
宋怀悯原本稳健的步伐在听到那句话后瞬间变得踉跄,他猛地停下脚步,难以置信地转过头来,目光如刀一般扫过对方,道:“你说,谁给谁下毒?”
裴礼的步伐也停了下来,道:“仅仅是怀疑,我手中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秦业出事前,陆北离他带了一个人出了城,又在京都城内秦业死讯四起前回到京都。我有理由怀疑他就是背后操纵之人,目的就是为了报仇。”
“报仇?报什么仇?”
裴礼反问道:“太子殿下难道不知,陆北离曾在秦业与肃王手下生不如死吗?”
“……”
宋怀悯知道,就是知道,所以才将狄氏二人收做伴读,以护平安。
“那和阿昭什么关系?我日日都去太医院看阿昭的医案,为何这整个太医院都没有察觉?你当他们全都是老废物吗?”
裴礼小声喃喃道:“可不就都是废物吗?”
“……”
宋怀悯虽然不信,但还是不敢拿宋长明的身体开玩笑,急忙问道:“什么毒?可有解?”
裴礼道:“还不知道,只知道我靠近会引起毒物反应,我不靠近,殿下就无事,已经让颜笑再查了。”
“先上朝吧,今日清晨快马加鞭传回了边疆密报,不知有何要事。”
“怪不得今日不让我告假,快些走,说不定是爹爹快回京了。”
裴礼一边说着,一边脚步匆匆地朝前赶去,不多时便来到了人声鼎沸的大殿之前。他原本急促的步伐,在瞥见御史大夫的身影后,不由自主地放缓了速度。裴礼微微低头,保持着恰当的距离,静静地跟在宋怀悯的身后,既不显得突兀,也不失礼节。
宋怀悯斜眼瞥着他那副拘谨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意,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道:“人前装的跟鹌鹑一样。”
裴礼微微欠身,双手抱拳,谦恭地说道:“太子殿下怎的如此说臣,臣之所以如此,实在是担忧御史台那些老家伙会对臣有所非议。若是因此给太子殿下带来不必要的困扰和麻烦,那臣真是罪上加罪,担当不起啊。”
“行行行,站好,准备入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