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长明的步伐愈发急促,带着紧迫与慌张,引领着他们一行人,踏着皎洁的月光,悄无声息地穿行在夜的宁静中。不久,他们便来到了京都边缘的一片幽深竹林,那里静谧无声,只有竹叶随风轻摇的沙沙声,显得格外清晰。
姜鹿灵曾说,那片竹林是她最喜欢的地方,她最喜欢坐在林子里那处的长亭里,听着竹叶被风吹的沙沙作响,瞧着天边高悬的明月或暖阳。
她与齐温玉无数次的一人吹箫一人抚琴,在这无人打扰的静谧之地,她都将自己的满腔爱恋倾注于指尖,轻轻拨动琴弦,让情感随着音符缓缓流淌,与箫声交织在一起。
宋长明来到了那处长亭,夜空中的明月依旧如往日般圆润明亮,静静地洒下银辉。
那独属于他们二人的月光,柔和而清冷的光辉,此时正将长亭边上的那一副棺椁紧紧包围。
夜风轻轻吹过,带动长亭四周的竹枝轻舞,月光在竹叶间斑驳跳跃,映照出一片片梦幻般的影子。
姜言之的脚步声戛然而止,原本那副咋咋呼呼、毫无忌惮的模样瞬间被面前的景象所吞没,他的身影凝固在原地,就像是一尊突然被定住的雕塑。
颜笑急匆匆地迈开步伐,想要走上前去,然而却被裴礼伸手拦住,语气平静道:“这次不用验。”
颜笑:“……”
宋长明步履沉重,缓缓地走到了那副棺椁前。他屏住呼吸,只见棺椁内,齐温玉紧紧地拥抱着姜鹿灵,他们的脸上洋溢着一种超脱尘世的平静,仿佛所有的忧虑和痛苦都已离他们而去。唯有那抹淡淡的笑意,永远留在他们的嘴角,温暖而又宁静。
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在他们棺椁旁,放着姜鹿灵的长琴,与齐温玉的长箫。两件乐器相映成趣,琴弦之间仿佛还回荡着往日的乐音,箫管之中似乎还残留着往昔的幽韵,而萧与琴的末端都各悬挂着半块翠青竹玉佩。
宋长明认识。
是齐温玉在姜鹿灵的及笄之礼上所赠,只是宋长明没想到,温玉他自己悄悄地留下了另一半。
寒凉的夜风轻轻地掠过,带着一丝丝冬意的清冷,竹叶随之轻轻舞动,它们仿佛是夜色的诗人,用细腻的指尖轻抚过长琴的弦。
就在这一刹那,一根琴弦被意外拨动,发出清脆而悠扬的音符,与竹叶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打破了夜的宁静,也将宋长明从回忆里轻柔地唤醒。
他的目光从玉佩上移开,转向那在夜色中摇曳的竹叶,落在了裴礼的身上。
宋长明道:“这是你准备的吧,小裴大人。”
“是。”
旁边的姜言之,听到这话,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猛地一把抓住裴礼的衣领,眼眶里愤怒的火光似乎随时都要喷薄而出。
他咬牙切齿,几乎是怒吼出声道:“你不是说姐姐和齐大哥都会没事吗!你不是说要和我去找他们吗!你做了什么!你骗我!你早就知道他们心存死志,你不拦着他们!你要他们全都离我而去!裴大哥!”
“……”
裴礼沉默着,一句话也没说,任由姜言之紧紧的抓着自己的衣领,姜言之的情绪激动,紧紧地抓住他的衣领,几乎要陷入裴礼的肌肤之中。
直到姜言之的拳头猛然挥出,落在他的侧脸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裴礼才缓缓开口道:“先将他们好生安葬吧。”
“我要带姐姐回家。”
说着他就要上前去将躺在齐温玉怀里的姜鹿灵带出来。
宋长明冷冷道:“你带不走她。”
姜言之闻言,他缓缓地抬起头,目光定格在了宋长明的脸上,那一刻,他们的眼眶都已经涌满了泪水。
他又顺着宋长明的目光,落到了棺椁内二人十指紧扣的那双手上。一瞬间姜言之卸下了全身的气力,瘫跪在棺椁前。
“不会的……姐姐怎么会舍得抛弃我……还有爹爹……一家人都不要了吗?姐姐,姐姐,我还有好多笑话没和你讲……你别跟齐大哥走,别和他走……齐大哥你把我姐姐还给我……还给我……别丢下我……”
宋长明喃喃道:“是啊,他们怎么舍得丢下我们。”
良久,宋长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缓缓道:“下葬吧。”
裴礼解开了手腕上的白布,将手伸向空气中,隐藏在暗处的暗卫见状,立即现身,将挖土的铁铲递到裴礼手中。
随后又出现了两名暗卫,道:“主子,我等来。”
裴礼看了看宋长明后缓缓道:“不用。”
宋长明从裴礼手里拿过那把铁铲,他的双手微微颤抖,在长亭边上开始挖。铁铲切入冻硬的泥土,发出沉闷的响声,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片薄薄的积雪,混合着泥土被一铲一铲地翻到了外面。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在被翻出去的土里,裴礼与姜言之也上前去,接过暗卫手里的铲子,默默地挖着。
颜笑静静地站在一旁,问那暗卫道:“城门那边有消息了吗?”
暗卫道:“有的,今早晨出城之人,全部排查了一边,出去又回来的有十人,其中,会医术的无。”
颜笑道:“这十人里可有可疑之人?”
“确有一个可疑之人,陆北离世子曾带着一名男子出过城,回来之时却不见那名男子。”
“守城将士可有细细盘问?”
“没有,陆北离世子如今常住夜王府,府外又有太子亲卫把手,他出行身后必然跟着亲卫,故而……”
颜笑眯了眯眼睛,声音中带着些许疑惑道:“你说跟着亲卫?那回来之时,亲卫可还在?”
“据守城士兵所说,陆北离世子出城时并未携带……亲卫。”
裴礼也听到了颜笑与暗卫之间的谈话,大声道:“一个他国质子,身边未带亲卫,哪个士兵敢放他出了京都!”
颜笑原本对裴礼怀疑陆北离觉得这是他吃醋的表现,现如今,这个陆北离确实是有必要细查一下了。
颜笑缓缓道:“你去让那个士兵把陆北离所带的那名男子的面貌用画像画出来给我们。”
暗卫看了看裴礼,得到裴礼的点头后,迅速离去。
宋长明自然也听见了那些谈话内容,他想说陆北离给他下了毒,可他就是说不出口,他只能埋头对着那越挖越深的坑,小心的宣泄着心里的痛楚。
黎明划破黑夜,温暖的阳光渐渐落到那圆滚滚的土堆上。
姜言之道:“还差个碑,给他们刻上姓名。”
宋长明望着那土堆,道:“多刻上夫妻二字。”
姜言之笑了,道:“殿下不来刻字吗?”
“我刻好了给你送来,你是姜姐姐亲弟弟,你立碑,我立牌。”
“好。”姜言之看了看站在宋长明身侧的裴礼道:“裴大哥,对不起,昨晚……动手打了你。”
裴礼微微皱着眉头,他用手轻轻抚摸着那侧被打得有些红肿的脸颊,嘴角微微抽搐,露出一丝苦笑,道:“好小子,下手确实狠。”
宋长明看着他,用满是泥土的手摸了脸,留下三条横线在脸上,不由得轻笑出声。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衣袖和鞋上都沾满了泥土,那些泥土似乎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质感,让他不禁回想起了以前的日子。那时候,姜姐姐会将那些和了水的陶土,轻轻揉捏,然后在他的脸上画上三个俏皮的小猫胡须。
他回头看姜言之如今的模样,那时的他也是同现在一般,回头看,只不过,姜言之当时被齐温玉糊了满脸的陶土,滑稽又无助。姜言之一边挣扎着,一边慌乱地喊叫着,“姐姐救我。”
姜姐姐只会在一旁,笑着说,“谁叫你总去挑衅你齐大哥,输了,咱就得认。”
现在的姜言之似乎在黎明破晓之前,已经变的不似从前那般幼稚。
他长大了。
月坠花折,鹤归华表,我心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