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长明的马车沿着青石板路缓缓行驶,向着城外的念佛寺前进。车轮碾过积雪,发出沙沙的响声。行至中途,宋怀昭无意间向外瞥了一眼,只见那曾经门庭若市、热闹非凡的齐府,如今门楼上的红漆已经剥落,显得斑驳不堪,两旁的石狮也失去了昔日的威风,孤零零地守着这片萧条的院落,门前车马稀少,门庭若市的日子早已一去不复返。
宋怀昭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禁感叹人事变迁,心中涌起一丝淡淡的忧伤。
“齐家无人了吗?怎么大门处都如此萧条。”宋长明不解道。
颜笑静坐在宋长明左侧,语调平静道:“齐府的大管家死了,齐太师如今病重,齐公子又入了佛,这府中下人们无人管束,自然就懒散了。”
裴礼坐在宋怀昭右侧道:“齐府管家郑文,不是才四五十岁吗?可是意外身亡?”
宋长明闻言,脸色微微一变,连忙问道:“怎么死的。”
颜笑道:“下官跟随严大人一同前往现场,亲自查看了那具尸体,齐府管家是被人下了剧毒毒死的,至于具体是何种毒物,目前还在查,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有一点我可以确定,这种毒药并非中原地区常见的毒物,它更像是少数民族特有的毒药。”
宋长明心中突然灵光一闪,他急忙对颜笑道:“颜姑娘,管家所中之毒与幽云城百姓制毒可一致?”
“这我不知道,幽云百姓被全体毒杀是太子亲卫所管,我还无权过问,不过,有裴大哥的玉佩我倒是可以去问问。”
宋长明道:“用不到他,你此后随本王进宫,带你去太医院找幸存下来的男童,你验他。”
颜笑的嘴角突然闪过一抹调皮的笑意,她微微扬起眉头,轻声说道:“夜王殿下,我虽然对药理和毒物有着深入的研究,但说到底,我终究只是一个仵作,平日里查验的都是尸体,若要让我去验活人,这实在是……有些不太合适吧。”
宋长明道:“事急从权,有劳颜姑娘了。”
马车沿着城外蜿蜒的小道,缓缓驶入了幽静的山间,冬日里的寒风在车外肆虐,呼啸而过,带着冰冷割裂的触感。而马车内,暖意融融,柔软的绒毯和温暖的手炉,更添了几分温馨与安逸,让人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慵懒与困意之中。
宋长明好奇的望着颜笑,问道:“我还从不知道颜姑娘从何而来,只知师承何处。”
“我啊,家里穷,又嫌弃我是个女孩,把我卖给了一个大户人家,后来,那户人家败落了,我在街上与野狗抢食吃,被师傅看中继承他的仵作之术。”
颜笑平静的说着,仿佛说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那故事里的主角不是她一样。
宋长明将手中倒好的热茶递给颜笑道:“想来那户人家和杨老待颜姑娘应该是极好的。”
“殿下从何得知?”
“颜姑娘能说出那番话来,必定不是一个只知道验尸的仵作。”
颜笑接过那杯散发着蒸气的热茶,她的手指微微颤动。她沿着那白瓷杯的细薄边缘轻轻吹了一口气,只见那杯中热茶上飘荡的白烟被她轻柔的呼吸驱散,消失在空气中。
她缓缓道:“那户人家的小姐是个善良的,她看出我心底的不甘,于是帮我扮作男子,去书院里听先生教书,带我去家中阁楼里读书,说起来,那小小阁楼里的书籍至今我都难以忘怀。”
宋长明轻声道:“难以忘怀的恐怕不仅是书籍。”
裴礼在外头帮着马夫赶着马车道:“殿下,念佛寺到了。”
当马车缓缓停稳在路旁,裴礼立即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扶着宋长明从车厢中下来。颜笑紧随其后,正准备伸手去搭一把,却见裴礼微微一笑,巧妙地躲开了她的手,轻声说道:“这么大人了,下马车还要人扶。”
颜笑道:“你扶殿下可以,扶我不行?还是说……谣言是真的?”
宋长明停下脚步,微微扬了扬眉,语调平和地说道:“好啦,裴礼去看前面一堆人围着,是做什么的。”
宋长明在裴礼离去之后,缓缓地将手伸向颜笑,面带微笑地说道:“扶着本王下来吧,本王的马车比一般的要大要高,颜姑娘不好下是情理之中的。”
颜笑道:“多谢。”
颜笑刚下了马车,手还没来得及收回来,一抬头就感受到裴礼幽怨的目光杀过来。
她连忙将手拿起,道:“哈哈哈哈,风停了,天气真好哈。”
宋长明好奇地歪了歪头,眼神中满是疑惑,问道:“小裴大人,那些是何人?”
裴礼正准备开口说话,却突然听到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转过头去,只见严宽急急忙忙跑了过来喊道:“殿下!下官京都府尹严宽拜见夜王殿下。”
宋长明道:“严大人,不比如此匆忙,不知大人来所为何事?”
“回禀殿下,不知殿下可还记得先前京中多起失踪案,有目击者称,在回春楼里见到了失踪的女子,臣便是为此而来。”
“回春楼见到的你来念佛寺做什么?”裴礼问道。
“在之前,下官也曾去过回春楼询问过那些女子,可她们只说自己是孤儿,与那些丢失者长得像罢了,这让下官无从下手。自太子殿下颁布新政后,先前不愿配合的女子纷纷提供线索,她们被蒙头打晕,送到一个密室,因为眼睛看不见,他们只能闻得到有淡淡的檀香味,和似有若无的钟声。”
宋长明问道:“先前不配合却颁布新政后就配合了?”
颜笑在一旁略加思索道:“不是新政,而是秦家倒台,她们先前不愿意配合是因为受秦家胁迫,怕名声被污,只能受人摆布,在听闻秦家倒台后,自然就站出来提供线索了。”
“是啊,只不过线索实在是太少,下官也能顺着檀香和钟声这个线索,在京城附近一个庙一个庙的慢慢查,如今这念佛寺就是最后一个了。”
宋长明轻轻摇动手中的折扇,缓缓将其展开,扇面半遮着他清瘦的面庞,透出一抹淡淡的忧郁。他微微蹙眉,声音低沉而缓慢,自言自语道:“效率好低。”
颜笑在一旁笑道:“夜王殿下有所不知,严大人既要追查幽云县令案,京城失踪案,还有腐蚀化灰案,还有还有……”
宋长明道:“腐蚀化灰案,可是白笋一案?”
裴礼道:“这是其中之一。”
宋长明疑惑的望向裴礼道:“你也知道?”
裴礼道:“殿下的事,臣无不上心。”
“那有线索了吗?”
严宽道:“有,在裴大人的协助下能查到那些被化成灰的女子,都是被喷洒了一种叫化骨散的毒药,腐蚀性极强,如今正在鬼市上追查这种毒的来源。”
“好吧,严大人,日理万机方才是小王对不住。”
严宽拱手道:“下官哪能担得起夜王殿下的歉意,案件虽多,但下官是不会放弃追查的。”
颜笑在一旁补充道:“严大人可好了,给我们下面人休沐日,自己则全年无休,日日埋头查案。”
严宽制止道:“颜仵作少说点吧,再说下去倒显得刻意了。”
“好吧好吧。”
宋长明道:“严大人为国为民,小王自愧不如,等我等将温玉带回,定来助大人探案。”
“如此,下官在此多谢夜王殿下。”
宋长明道:“严大人,里面请。”
由严宽在前面带路,裴礼与颜笑各站宋长明左右,身后带着十几个衙役,一群人缓缓走进了念佛寺之中。
颜笑轻声问:“裴大哥,你相信这世上真的有神吗?”
“我不信神,我只信我自己,我一个用命博军功的将军,要是信了神早就死在战场上了。”
“也是,毕竟你的军功,在佛门之中叫业障。”
裴礼:“……”
在院中便可见,一个巨大的香炉立在正中央,香烟袅袅,远处的钟声,小和尚的念经声,木鱼的敲击声,回荡在众人耳中。
众人烧香,皆有所求,穷问富,富问路,有富有路问劫数。念佛,拜的是佛,求的是自己心中所欲。
宋长明向来不信鬼神,所以每当出行游街供香祈福时,皇兄撺掇他去,他都会拒绝,淡然一笑说:万物由己。
不管百姓们说怎么怎么灵验,他总会反驳,既然如此,为何你们家里还是一贫如洗,自古吃不饱饭饿死的善男信女,没有被普度,难道是不够诚心?那些家喻户晓的苦命鸳鸯,没有修成正果,难道仅仅是缘已尽?
宋长明心想,或许是我心气高,或许是我本性傲,任何事都不想求人,坚定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直到姜姐姐重病,太医寥寥几句,便否定了她的生机,宋长明从来没有过这般无力。
宋长明轻手轻脚地走上台阶,步入庄严肃穆的大殿之中。他缓缓来到佛祖的金身脚下,双手合十,眼神中流露出无尽的敬意。他微微低头,鬼使神差地跪在佛台前,心如明镜,闭上眼睛,嘴唇轻轻呢喃。
“愿佛祖保佑姜鹿灵逢凶化吉,平安度过此劫,早日醒来。”
主持方丈念善缓缓地从侧面走了上来,目光中流露出一份慈祥与平静,他合掌轻声说道:“阿弥陀佛,施主情意感天动地,佛祖自会保佑的。”
宋长明闻声望去,只见一个和尚,身披黄色袈裟,脖子上带着一串黑色的佛珠,每颗珠子都圆润光滑,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手上拿着一串白色的念珠,正不断的转动着。
宋长明微微欠身道:“大师。”
“贫僧念善,今日不知施主为何大驾光临,竟然兴师动众,惊扰了这方清静之地。施主若有心事,不妨直言,贫僧定当竭诚解答,以解施主心头之惑。”
宋长明闻言略有些疑惑,他们此行低调为主,只带了裴礼,颜笑,还有一个车夫,车夫还在马车边上侯着呢,谈何兴师动众?
于是,宋长明缓缓起身,转身向后望去,只见自己身后整齐地站了一排人。他们面容严肃,气氛显得有些紧张。
队伍之首,严宽昂首阔步,神态自如,而在他的侧边,颜笑微笑着,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裴礼则安静地站在宋长明身后,目光暗暗的打量着善念大师。
好吧,确实兴师动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