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舰上没有哪个地方比没有人类时的食堂还要冷清。

自从海辰可以正常出现在人类视线里之后，他去过的地方，当属最宽敞的地方便只有人类食堂，空间足够容纳上千人。

在此之前海辰还很佩服人类制造噪音的能力。

而现在，一眼望过去，除了摆放整齐的桌子就只剩椅子，寂静的像是来到另外一处白色空间。

海辰安静的跟在几人后面，从踏入的那一刻起，他竟莫名感到浑身不自在。

偏偏前面的几人毫无察觉。

空气中逐渐传来食物气味，不远处的金属台面上，各式各样的精美餐食被摆放整齐，冒着热气。

“随便拿，多少都算我的。”卫鸣哲大方招呼，然后径直走在最前头，忽略食物区，反倒走向专供食堂工作人员进出的金属双开门。

海辰抱着海螺，保持沉默。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附近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甩都甩不掉。

那种视线很像在深海里，被不知名生物盯上的黏糊视线，多到数不清。

他晃晃脑袋，又抬手揉了下眼睛，无形压力让海辰的精神力有些紊乱。

“海辰，你脸色好差，不舒服吗？”

时泽几乎在海辰出现异样的时候便出现在海辰身侧，手上的饭夹都还没来得及放下，另一只手端着盘子，整个人显得有些傻。

海辰摇摇头，“我没事，只是眼睛有点疼。”

“真的没事吗？”时泽半信半疑。

“怎么了？”乐昱注意到动静，放下手中餐具，也开始往海辰靠近。

海辰看了眼乐昱，露出他以往最人畜无害的表情，对着时泽说：“时泽，我想吃鱼，你能帮我拿一些吗？”

时泽微微发愣，直到海辰又叫了他一声，他才反应过来，皮肤在乐昱略微惊讶的目光下，肉眼可见的变成红色。

“我……我这就去！”说完，像阵风似的跑出这个角落。

海辰垂下眼睑，手指无意识的磨蹭着海螺僵硬的外壳，海螺微闪着光给予回应。

“人类还在怀疑我。”他突然出声。

乐昱心里咯噔一下，环顾四周后压低声音问：“你怎么知道？”

“精神波动。”海辰不着痕迹的将食堂扫视一圈，接着说：“很多，很乱。”

从最开始踏进这里开始，海辰隐约能感觉到他所在的空间，充满波频，这种是肉眼看不到的，只能靠感知。

黏在他身上的那些视线跟那次他在通风管道里，人类捧着一沓纸站在玻璃外看向玻璃里的族人视线一样。

厌恶又黏腻。

乐昱不是很能理解海辰的话，精神力他是知道的，但是让他感受人类的精神力。实不相瞒，他从未在人类身上感到精神力的存在。

目前让他唯一一次毫无阻碍的感受到精神力强烈波动，还是海辰那次大范围的释放精神力。

他也尝试过跟那些被抓起来的人鱼连接精神力，但很可惜，乐昱尝试过几次便失败几次，那些人鱼根本不接收不到他的精神力。

“祁墨呢？”海辰突然抓住乐昱手臂，神色紧张。

祁墨还在宿舍。

既然人类开始搜查星舰，海辰可以暂时假装人类躲过去，但祁墨不行，他甚至不能出现在人类面前。如果人类一旦搜查到他的房间，很有可能会发现祁墨的存在。

乐昱知道海辰担忧，眼里透着安抚，回道：“在宿舍，他现在应该很安全，我给了他可以通讯的设备，有情况的话他会联系我。”

海辰猛地抓住乐昱手臂，用力过猛，乐昱疼的差点叫出声，好在最后将声音咽了下去。

“我给他的不是之前那个数码通讯器。”乐昱自知理亏，急忙解释：“是另外一种电子设备，平板你应该知道的吧，跟光屏差不多的一种实体设备。”

海辰瞬间松了口气，要是乐昱把黑色方块给祁墨，就算乐昱之前帮过他，那他也要在被人类抓到之前，先把乐昱打出原型。

“走吧。”海辰说。

乐昱的手臂逃过一劫，他讪讪笑着，他现在完全有理由怀疑海辰刚刚是要把他手臂给拆了的感觉，都说土著人鱼残暴，擅长用外貌引诱敌人是一点不假。

时泽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长得乖的孩子也不能掉以轻心。

——

卫鸣哲出来的时候，身后跟着推着小车的白色厨师工作服秃顶大叔，车上的瓶瓶罐罐相互碰撞，发出清脆响声。

“时泽，这才多久没见，你食量可以啊。”

时泽尴尬的笑了笑，面前长形方桌几乎摆满了食物，取餐区的食物都被他拿了个遍。

卫鸣哲扯下挂在肩膀上的黑色外套，厨师长默契的从一旁拉过椅子，又接过外套，待卫鸣哲坐下，又很适宜的将高脚杯放在卫鸣哲夹过烟头的手上，红色液体被透明器具来回晃动，最后稳稳落进高脚杯。

酒味出现的瞬间，海辰微乎及微的皱了下眉。

“给他们也来点。”卫鸣哲边摇晃酒杯边对厨师长说。

“不用了，卫中将。”乐昱连忙抬手阻止厨师长递过来的酒杯，“我等会还要回实验室，不能喝酒。”

卫鸣哲挑眉，随后看向坐在乐昱左手边的海辰，海辰坐的位置离他最远。

意识到卫鸣哲的视线，乐昱再次出声：“卫中将，我弟弟还小，不能喝酒。”

“是吗。”卫鸣哲狭长眼尾微微长扬，红色液体在酒杯里不停晃动。

乐昱干巴笑着，之前海辰跟他说四周有人在盯着他们，他留了个心眼，直到他发现这地方的几个摄像头角度似乎跟平时不太一样，他才意识到他们依旧是被怀疑的对象。

现在，他们想走也来不及了。

“鸣哥，你带酒上来不怕被发现吗？”

时泽坐在卫鸣哲右手边，中间空了一个位置，有些突兀。

“用你多嘴。”卫鸣哲出声训斥，又说：“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该接触成年人的玩意儿了，来，尝尝。”

时泽想拒绝，话还没说口，厨师长就已经把盛着红酒的高脚杯放在他左手边。

卫鸣哲举杯示意，自顾自的抿了一口红酒。

时泽无奈，硬着头皮端起酒杯，嘴唇轻触一点便很快分开，至于味道他一点没觉得好喝到哪里，很苦很涩。

“吃吧，这顿算在我头上，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对了，你是叫……海辰，对吧？”卫鸣哲出声问道。

海辰这才抬起头与人类对视，“是的。”

卫鸣哲眉尾一挑：“名字不错。”

海辰没回话，他默默收回视线，用叉子不停搅动着自己面前的清蒸小鱼仔。

原本它还是鱼的形状，现在几乎变成一坨白花花的东西，时泽还在不停的往他餐盘里夹一些他从未见过的食物。

如果仔细观察，海辰拿着叉子的手在微微颤抖，似乎下一秒叉子就会从手中掉落。

额前的白色碎发自然垂落，恰好遮住密密麻麻的汗珠。

所有的一切都被藏于阴影里。

接下来的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只有时泽时不时的被卫鸣哲教唆被迫喝酒，说话最多的也是他们，甚至到最后时泽说话都大舌头了，也不忘向众人表达自己没喝多。

乐昱心思已经不在吃饭这件事上了，海辰长时间的沉默让他有些心慌。

加上知道被监控之后，他现在浑身都不舒服。

只想离开这里。

咚的一声，餐桌上的餐盘同时发出响声，显然是有什么东西砸在了桌子上，连带着餐具都兵乓响。

几人看向制造这场声响的罪魁祸首——时泽。

“这小子酒量不行，还得练。”卫鸣哲抬手对着空气挥了挥，前后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两名人类军官从外面走进来，身后各自背着作战枪支。

“把他送回宿舍。”卫鸣哲对着军官吩咐道。

两名军官左右各一边，分别架起已经烂醉如泥的时泽离开食堂。

乐昱就算在镇定，现在也镇定不了了，“卫中将，我们已经吃好了，可以先走吗？”

卫鸣哲眉毛微挑，歪过脸却对着海辰发起问话：“海辰，吃的怎么样？”

海辰已经放下手里餐具，双手抱着海螺搭在腿上，平静道：“我吃饱了，谢谢。”

得到答复，卫鸣哲站起身，双手叉腰，借着姿势转动腰身，接过厨师长递来的外套，重新搭在肩膀上，打着哈欠说：“我回去睡觉了，你们随意。”

说完便带着一脸倦意晃晃悠悠的离开食堂。

在踏出食堂门的那瞬间，卫鸣哲脸上倦意消失，漆黑的瞳孔闪着异常光点，嘴角擒着笑，很是不屑。

几秒后，他低头含着未点燃的烟，手指轻触耳后说：“撤。”

灯光下，打火机被开启又关闭，反反复复。

卫鸣哲看着手中被熄灭的打火机，而后“咔嚓”打火机再次被启动，橙红色火苗在空中摇曳，发挥着它原本作用。

他的脸有一半被火光照亮，眼底深处同样是火苗的影子，燃烧不断。

纤细烟雾缓缓升起，连同热气一并消散于空气。

满桌食物几乎一半都还完好无损的躺在餐盘上，它们早已经失去温度，被人遗忘。

乐昱明显松了口气，他现在整个身体都是在发虚，第一次被这么多人盯着，说不定还有枪指着。

这种情况他是第一次遇见，更别提他还私自偷藏人鱼。

被这么人盯着，他心虚是在所难免。

“海辰，你……你怎么了？”

乐昱侧过脸看向海辰，这下他看的很清楚，海辰脸颊上已经出现白色鱼鳞，人类耳朵也不知何时变成透明鱼鳃，尖端现在已经蜷缩起来了，像是受了某种委屈，很是娇气。

来不及观赏，乐昱慌乱的拽过海辰身后的兜帽，将海辰的人鱼特征完全罩住。

“你疯了吗？在这里露出人鱼特征，你不要命了吗！”乐昱紧紧拉着兜帽，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海辰已经说不出话了，脑中刺痛像是刀子在脑海里不停翻卷割裂他的神经。海辰抱着脑袋，强压着已经暴乱的精神力，仅仅显露出部分特征已经是他的控制极限了。

“…我…不…住…”

“你说什么？”

海辰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一点声音，乐昱没听清，躺在海辰腿上的海螺急得疯狂闪光，频率快到肉眼几乎看不清。

乐昱将耳朵贴近，才总算听见海辰的声音。

“鱼尾…我快控制不住了…”

海辰最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乐昱几乎能看见海辰的下半身鱼尾的形态——白亮清透。

人类双腿和鱼尾双形态在争夺主人身体的控制权。

食堂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