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谢承运醒来,只觉浑身酸痛,特别是大腿内侧一片通红青紫。
只当自己喝醉后在哪里磕了碰了,便也不在意。
穿着亵衣出去,院子里空荡荡的不见人。
扶着脑袋为自己倒了一杯水,就见小皇帝端着早膳过来。
朱允胤见谢承运衣衫单薄,便将自己的衣服脱下,笼在谢承运身上。
“顾悯生那小子呢?”
朱允胤面色如常:“昨日喝了那么多酒,可能还在睡吧?”
谢承运心中没来由的一阵焦躁,也顾不上吃饭,匆匆道:“我去看看他。”
朱允胤也不阻拦,只是跟在谢承运身后。
穿过门廊,来到顾悯生房中。
谢承运推门喊道:“怎么吃了酒,今日就不起床了?快快做饭去。”
床榻上的人毫无生息。
谢承运皱眉走向前去拉开纱帘,顾悯生身上的红点已经蔓延的满身都是。
探出手去摸额头,一片滚烫。
看着这一幕,想到地宫里的牲畜,谢承运后背一凉。
朱允胤见谢承运愣在原地迟迟不动,想到昨日之事,面无表情道:“相父,顾大哥怎么了?”
说着,就要抬脚进来。
“你站在原地不要动!”
朱允胤立在门口,谢承运又道:“去找医师来,要最好的医师,快点!”
见朱允胤迅速转身离去,谢承运撕下身上衣料,捂住口鼻。
该来的,终究要来。
朱允胤站在门外,谢承运立在床前,等医师决断。
老者叹了叹气:“这是疫病,拖的太久,到现在已然回天乏术。”
“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谢承运扶着床,心中抽痛。顾悯生迷迷糊糊叫着要喝水,又忙去倒水。
“老朽如今只能暂时缓解他的痛苦,若要痊愈,恕老朽无能为力。”
扶着顾悯生喝下水,谢承运道:“你下去吧。”
朱允胤站在外面,见谢承运坐在顾悯生床榻上,只恨那人怎么不快点死。
“相父,快出来吧。医师说这病会传染,顾大哥定也不想您生病。”
疫病,地宫,他怎么忘了,他可以去找杜鹃血,祝兆还在随州!
谢承运立马起身,喊道:“传令下去,让府上人全都去寻祝兆。”
语罢拿起衣带将衣服束好,便也准备出门。
朱允胤拉住谢承运的手,“相父,这种事让下面的人去办就好了。您去找也无济于事,不如在留在家里等消息。”
谢承运双手冰凉,他将朱允胤拥入怀中,浑身颤抖。
“陛下,您要好好的,好好的…”
顾悯生在榻上半睁着眼看到这一幕,云后一轮血红的太阳,日光打在人身上。
朱允胤满足的抱着脆弱相父,脖颈上吻痕未消,却浑然不知。他缠着谢承运就像毒蛇绕着自己的猎物。
他揽着谢承运,对顾悯生投以挑衅的微笑。
雨丝风片,天香随马。
谢承运坐在院子里,朱允胤在练箭。
“相父,您看我这个姿势对吗?”
内心着急,却没有用处。见朱允胤唤他,便道:“背挺直,胳膊架好。”
一箭射出,正中红心。
“陛下天资聪慧,一学便会。”
朱允胤收起弓箭,伏在谢承运膝上问道:“为何周家堂前,挂着一把剑?”
“那是我的剑。”
“相父的剑为何会挂在堂前?”
谢承运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天空鸟雀。
“陛下马上就及冠了,想要什么礼物?”
朱允胤抱着谢承运:“我什么都不要,我要阿云永远陪着我。”
秀长柔软的手抚着小皇帝的脑袋:“傻孩子,在这世上,没有人会永远陪伴你。”
急剧敲门声响起,谢承运马上站起。
大门打开,来者正是祝兆。
她匆匆进来,显然有话与谢承运说。
谢承运拉着她的袖,就要带她去顾悯生房里。
祝兆却甩开了他的手:“随州有多少兵马?”
“此事与你无关,你且帮我看看顾…”
话还未说完,祝兆便又拉着谢承运的胳膊:“之前胡人夜袭那曲城,从旁借了粮食。随州还有军粮吗?”
“祝小姐,您到底想说什么。”
“胡人在边塞集结军队,直奔随州而来。”
“这不可能!”
“我在边塞寻找雪莲,骁勇将军带队从旁而过,一切都乃我们亲眼所见。”
见谢承运看着她不语,祝兆举起素手:“我以先父英灵起誓,若有半分虚假,我们一家永世不得超生。”
谢承运与她对视半晌,喊道:“周家军何在?”
“在!”
“集合随我同去城楼。”
朱允胤拿着弓要与谢承运同去,谢承运看着他:“麻烦陛下带祝小姐去看看悯生。”
周家军虽顶了个军字,却不是军。
周家家训讲究亲力亲为,一是避免儿女染上富贵纨绔,二是周家下人除了贴身婢女外都是周家军。他们从战场退役,大都有旧疾。瞎眼断胳膊断腿比比皆是,此时老骥重整旗鼓,英姿不减当年。
谢承运带人上城楼,被随州官吏拦下:“你是何人,随州城楼乃军事重地,不是尔等可以随便去的地方。请公子快快离开,否则休要怪我等不客气。”
周家军挡在谢承运身前,谢承运掏出玉牌厉声喝道:“我是谢承运,让开!”
随州官吏面面相觑,为首那人捧着玉牌观察良久,重重跪下:“吾等拜见丞相。”
谢承运大步上楼,眯眼往远处望去,果然一片黑骑。
“马上关城门,传我的命令下去,随州长史即刻清点城中粮草,太守集结军队,给我报上数来!”
“是!”
守楼官连忙离去,谢承运放心不下这群没打过仗的少爷兵,又令周家军在此驻守。
谢承运要回府,顾悯生身染疫病,他不能让瘟疫在城中传染开来。
下楼后,百姓围了一圈,不停想问发生了何事。
谢承运无意去管,交给官吏便上了马。
祝兆看着顾悯生,皱着眉。
朱允胤站在一旁道:“如何?”
“奇怪,真是奇怪。”
祝兆不欲解释,拿上朱砂去外边画符求神降。
房内只剩下朱允胤与顾悯生。
年轻的少年校尉因为疫病动也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更年轻的君王掐着自己的脖子。
朱允胤眼里满是恶意,浓稠的脸被扭曲:“顾悯生,你怎么还不死?”
“你死了,我才放心。”
手逐渐收紧,顾悯生的脸被憋的通红。
外面传来马蹄声:“悯生如何了?”
朱允胤的手松开,看都不看一眼顾悯生,扬起笑容出门去迎谢承运。
一个连动都动不了,话都没法说的人,再多活片刻讨阿云欢心也无妨。
祝兆捏着一张符纸,嘱咐谢承运:“你进去后把符烧了,可以暂时让他回光返照。”
“只是能回光返照?”
祝兆看着谢承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没有骗你。这件事我和你一样被蒙在鼓里,不管你信不信我,但杜鹃血并不是由我一人做主。”
谢承运不欲多言,拿着符纸便进去了。
朱允胤看着祝兆:“你是故意的。”
祝兆为自己倒了一杯水:“小陛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谢承运进去,如祝兆所言烧了符纸。
来到顾悯生床前,本想替他擦擦脸,却看到了他脖子上的青紫痕迹。
刚抚上,顾悯生便悠悠转醒:“谢哥。”
谢承运连忙拉着他的手:“我在,我在这里。”
顾悯生扭过头来,好似想说些什么,却又止。
“城中发生了什么事?我听见了甲胄声。”
“我来随州还未演练军事,所以让他们穿甲给我看看。”
顾悯生知道谢承运没有说实话,又问:“谢哥,我要死了对不对?”
谢承运勉强挤出个笑脸:“胡说八道什么,你不过是染了疯麻疹,睡几日便好。”
“我要死了,大哥会回来看我吗?谢哥,我想大哥和爹娘了,还有周将军。”
“我想塞北的风,塞北的女人和烈酒,我想我们一起跑马射鹰。累了便躺在沙地,渴了就饮山泉。”
谢承运无法再欺骗他,只得道:“他们已经在路上了,你再多说几句话,可还有什么想做的事?”
泪水滴落在顾悯生脸上,顾悯生亦含着泪:“谢哥,你救救我好不好。我不想死,我不想就这么死了。”
“胡马围城,男子汉当顶天立地战死沙场,我不想这么死。”
谢承运无法,只能俯下身去抱着顾悯生。
朱允胤站在门口看着着一幕,顾悯生与他对视。
张着嘴,无声不知说了些什么。
外面战鼓擂,骁勇将军立于阵前,看着这道随州关。
只要破了这关,便可一路直驱。
纵他定远侯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阻止。
谢承运的泪水止不住的流,失去太多,所以得到了就不想再失去。可是抓的愈紧,失去的就愈快。
瘟疫没有带走百姓性命,却带走了他身边人的命。
他该庆幸吗?
用一人命救了天下人。
顾悯生气息虚弱:“好痛,谢哥我好痛啊。你救救我,救救我。”
寒风瑟瑟,鸟鸣凄厉,床帘被卷起,拍打着谢承运。
他闭眼沉默良久,终是道:“好,我来救你。”
顾悯生如少时般信任谢承运,谢承运说救他,那就一定会救他。
刚露出笑容,谢承运便捧着他的脸庞用力一扭。
“咔嚓。”
顾悯生抱着谢承运的手重重落在榻上。
朱允胤看着这一幕,心中从未如此畅快。
终于死了。
谢承运用薄被裹着顾悯生,把他抱出去。
朱允胤紧跟在一旁:“阿云,我为他备棺,再寻一处风水宝地。”
谢承运没有说话,略过朱允胤与祝兆,将他放在石廊上。
拿起油灯,丢在顾悯生尸体上。
烈火燃烧,谢承运看着顾悯生,呆呆跪在地上。
“系统,你说我可以回家吗?”
“只要完成任务,我就会送你回家。”
“系统,这就是我家对吗?”
脑海里一片寂静无人回应。
石释尼,实是你,书里写的就是我啊。
为什么没有结局,因为当初我死的时候,还没有看到千古第一帝朱允胤的结局。
乌云压城,天空下起大雨。
烧焦的尸体只能勉强看出人形。
寒风穿堂而过,朱允胤把街上赢来的绿色缂丝长袍披在谢承运身上,紧紧搂住了他。
“阿云,你还有我。我会一直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