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厨洗碗的日子枯燥无味,约翰大堂后厨两头跑,没多久就累生了病,蔫吧的跟着他洗碗,好不容易出狱,想再找一份工作就难了。
约翰一边刷盘子一边打量着安东,怎会如此,他体力体质都不如一个萝莉?
下班的时候他发了烧,趴着大堂的空桌上,到了两人每天最开心的吃饭时刻也没什么激情,表示自己不饿,安妮想吃就吃吧。
他感觉一双湿凉的手摸上脑门,打了个颤,也没推开。
他听见安妮带上一丝不安的声音。
“你生病了。”
干什么干什么,死小孩这就迫不及待要卷走自己了吗?!
“没有!”约翰愤怒的站起来,又没什么力气的坐下:“我警告你,如果你还想晚上加餐就别告诉老板,我被辞退了新来的人可没那么多把柄让你抓。”
安东有些无奈,对方好像烧傻了,他推了推约翰的肩膀:“去诊所,你脑门好烫,肯定是发烧。”
“去不起。”约翰头也不抬,那头平时打理得很好像是给谁炫耀似的棕发油腻腻的耷拉着,声音又哑又闷:“睡一觉就好了,我要攒钱去柏林,我不想一辈子洗盘子…”
好沉…安东努力把他的手搭在自己脖子上:“柏林——有什么好的,我就是柏林来的,都一样糟。”
“去找个大饭店跑堂…”约翰无意识的被架着走,都烧出幻觉了:“柏林有很多机会,可以……可以遇见大人物……我会好好表现……然后…嘿嘿嘿…”
安东把他拖出饭店,和回来关店门的老板一起把他抬去了诊所挂水,然后垫付了医药费。
深夜的诊所也很安静,安东看着黑漆漆的玻璃窗外,医生在睡觉,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的走着,路上一辆车也没有,一个人也没有。
难以遏制的恐惧骤然涌上来,这一幕太熟了,汉斯死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
“约翰?”安东戳了戳病床上的青年:“我帮你付药钱,你快好起来。”
“约翰?”
他小声的叫着,避免吵醒医生,但很快发现约翰不理自己,于是只能自说自话:“柏林没什么好的,一群外国人耀武扬威欺负人,他们的军官死了,大家在街上如果不脱帽默哀,会挨揍。”
“面包都掺了木头,不像这里,可以吃白面包。”
“…战争结束后,我家里那么多好东西,最后连十万马克都没卖到,那些放贷的人压价,明明一开始只是借了二十万,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变成了一百万,后来是三百万。”
“我看就在这边生活挺好,天天洗盘子,还有工钱”安东说了一会儿,趴在他床边睡着了。
…
很多血…脑袋变成了红色,像地狱爬出来的恶魔…
“不!”
阳光从百叶窗进来的时候,约翰被噩梦惊醒,输液的针头已经被取掉,他一翻身,感觉肚子被什么会动的东西咯到了。
再低头一看,半截无头白裙的身子在身旁扭曲的挣扎,发出嗬嗬的闷叫,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这什么玩意儿——”
安东拼命挣扎终于把脑袋拔出来,一头金发乱糟糟的像鸡窝,幽怨的瞪着他:“是我,你压到我头了。”
约翰脸色苍白:“抱歉,还有…你会给我出医药………费的吧?”
安东撇撇嘴,点头:“说好了,我出。”
[约翰·施密特提供爱意值5200]
安东:?!
一个月工资而已你至于吗?
“你,你感觉怎么样?你没事吧?”安东焦急的摸他手摸他头,根据经验,爱意值暴涨一般只出现在对方死掉的时候,难道是回光返照?
不要啊,约翰看着冷,但给他分享食物一点都不含糊,这不是好人是什么?
可恶,为什么好人总要被折腾?
…
想到这儿,安东抖着手抓着他衣角眼泪汪汪看着他:“你别死啊,只要你不死,我可以帮你一起攒钱去柏林!”
猝不及防对上那双深蓝色的眼睛,约翰被他这一下弄得晕乎,不自在的抠脑壳,耳尖红了:“…我都好了,真的…我也,也没什么事…你实在想的话,攒够钱,我……我们一起回柏林,大不了我跑堂养你。”
看着阳光下青年泛红的耳朵,安东眨了眨眼,了然,但凡一个有志气的男人都不会乐意仰人鼻息手心向上,约翰想赚钱还给自己也正常。
他去端了一杯热水,拿过床头的药递给约翰:“吃吧,医生说要吃三天。”
热水让人整个人都暖洋洋的,诊所要营业,他们都回了饭店后厨,约翰试图去洗盘子,却被安东生气的驱赶到一边负责摆放堆叠。
要是以前,约翰很乐意偷懒,少出力还能获利是一种生存智慧,蠢货才吃力不讨好。但现在他看着安妮小小的一只踩着板凳洗盘子,心里涌上一股酸涩和自惭形秽。
为了缓解尴尬,他和安妮搭话:“你以前是柏林人,为什么来慕尼黑?”
安东冷静的背着滚瓜烂熟的理由:“家里破产了,我爸妈在火车站扔下我跑了,我上错了火车,睡醒就到了慕尼黑。”
“真巧,我爸也把我扔了,哈哈,所以我也自己出来讨生活。”约翰干巴巴的说。
安妮毛茸茸的后脑勺在他眼前晃,干净的盘子越堆越高。
死嘴,你不是很会说吗,说啊,又不是没骗过女孩,安妮蠢蠢的肯定好忽悠。
把她拿下,你们一起攒钱去柏林,长大以后结婚,在柏林和安妮过一辈子,她洗盘子,你跑堂……
安东没有看见身后青年纠结的视线,他倒是头一次听见约翰提及家人:“你爸为什么扔你?”
“也不算扔吧…”约翰慢吞吞的说:“他想淹死我,医生把我救下来送进了福利院。”
安东回头看了他一眼,确定他不需要自己安慰:“你妈妈呢?”
“死了。”
看见安妮歉意的眼神,约翰就知道这下天聊死了,他想了想,摊手:“福利院的人告诉我…她生我的时候难产死了,所以我爸觉得我是一个魔鬼,害死了我妈妈,想溺死我,然后他就自杀了。”
安东觉得很扯:“这又不是你的错!”
“谁知道呢。”约翰漫不经心的说:“你爸妈为什么扔下你?”
他的声音裹挟着问题钻进脑子让人脑壳痛得恶心,安东不想去回忆那两个糟糕的日子,可越不想想起来,细节就越清晰,他不得不更加认真的刷掉盘子上的油。
“可能我让他们失望了,答应他们的事没做到。”安东洗干净最后一个盘子,伸个懒腰,轻松的说:“别听你爸的话,这世上如果真有带来厄运的恶魔,那肯定是我!”
“我还无缘无故被狗追着咬呢——”约翰嘀咕着:“这种事有什么好争的。”他本来想卖惨一下顺便问问对方的事和过去,却发现安妮嘴很严,只能作罢。
那天之后,约翰不再直接询问,他们一起工作聊天的时候,约翰会和他聊各种话题,不可避免会涉及到德国目前的局势,虽然和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聊这些有点奇怪,但洗碗池就他俩了。
国际形势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安东和他侃侃而谈,话题逐渐被约翰引到了放贷者的身上,他记得那天晚上安妮提到过。
“他们是国家的毒瘤,吸血鬼。”安东停下手里的工作,声音冷冽得不像个孩子,回头时眼里的厌恶与恨意让约翰心惊。
约翰有点后悔,但又窃喜,他终于看见了一点和安妮过去有关的东西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