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行舟被小皇帝扑了个踉跄,眼看一大一小就要团团摔倒在床上。
李昭沉伸手撑起谢行舟后背,下意识出口教导:“宛儿!行事要静,今日怎如此鲁莽?”
小皇帝在谢行舟怀里转头,朝着声音来的方向看去,这一看便看傻了眼。
好漂亮的哥哥。
呆了半晌,小皇帝才挤出一句没什么气势的斥责:“你是何人?怎与伴伴睡在一处,还胆敢直呼朕的乳名训斥朕!”
接着委屈的扁扁嘴,一双湿漉漉的小鹿眼看向谢行舟,可怜巴巴道:
“伴伴,是你告诉他的吗,是不是因为他,伴伴都不与我睡了?”
谢行舟不知怎么解释,暗暗伸出手肘拐了李昭沉一下,示意他自己来。
李昭沉染了风寒,昨夜又没怎么睡,头重脚轻,脑袋疼的厉害。
看到小皇帝一副防备的姿态,他把不适强行压下,耐下性子同小皇帝解释:
“臣是御史台的小丞谢行舟,蒙李大人赏识,特邀小人到宫中对谈。”
小皇帝在床上站起身,围着他绕了两圈,模仿朝中那些老大人的模样,摸着嫩嫩的下巴推理道:
“不对,你撒谎。伴伴没有朋友,而且他从来不和别人一起睡,别人碰他一下他都想把人手砍了的。”
谢行舟怔了一会儿。
而后无语扶额,这孩子接受的是什么残酷教育啊,天天看人打啊杀啊的。
李昭沉还欲同小皇帝解释,外面骰子请示的声音传来:“督主,我把农太医请来了,现在可以进来吗?”
好骰子,破的一手好局!
谢行舟连忙应声:“进来吧。”
骰子躬身在前打头,领着一个胡子花白但精气神十足的太医进了内室。
那太医见了小皇帝的身影,俯首便要拜。
小皇帝连忙抬手,示意他起身:“农太医,朕说过你见朕不必拜,快给伴伴看看身体吧。”
骰子眼疾手快,在小皇帝开口的时候便伸手搀上了农太医的胳膊。
谢行舟和李昭沉整理好衣物,把小皇帝迎在上首座位,与太医在圆桌前坐定。
农太医伸手要去把谢行舟的脉。
谢行舟尴尬的缩回手笑笑,捏着李昭沉的手腕放在脉枕上,示意他搞错了:
“农太医,我无事,是谢大人染了风寒,有劳你给开几服药。”
农大人拈着胡子摸了脉,道:“谢大人身体高热,想是平素体弱,加之昨夜劳累受凉了,开几副发汗的药吃吃便好了。”
骰子垂首不语立在几人身侧,眼睛却不老实的咕噜噜乱转。
一会儿看看自家督主,一会看看貌美的谢大人,心里百转千回,与有荣焉:
不愧是督主……一晚上就把谢大人给折腾倒了,果然是我们宦官中的宦官。
“骰子……”谢行舟看着老老实实立在旁边却不答话的小内侍,加大了力度。
手指敲打桌面的邦邦闷响和提高的唤声一同响起:“骰子!”
骰子如梦初醒,立刻应声:“在,在在,督主请吩咐。”
谢行舟把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你跟着农大人去拿药。”
“是、是、是。”骰子一叠声应着,躬身跟在开好方的农大人身后退出去了。
看病的插曲告一段落,小皇帝静静坐在上首看着。
等着太医和骰子离去,他才从上首的座位上起身,落座在谢行舟身侧。
谢行舟感觉后背阴风阵阵,吹的他从里到外都凉飕飕的。
这会儿不同与先小前皇帝昏迷的时候,他不知李昭沉平时是怎么和小皇帝相处的。
李昭沉的模样显然不想让小皇帝知道真相,可不能在他这漏了馅。
“伴伴……我知道了。”谢行舟正思索间,小皇帝开口,
赫然是一副全然明了的老成语气:“他们都说,你有了相好的,就是他吧。”
谢行舟惊掉了下巴。
这是八九岁孩子该知道的事情吗?
这是孩子能理解的事情吗?
谢行舟回头看李昭沉,眼中满是疑惑:宫里平时都在教孩子些什么东西?
李昭沉脸色阴沉的如北风怒号。
谢行舟扫了他一眼,以往不觉得,现在发现这人脸一沉确实还挺吓人的。
不再看他发怒,谢行舟转头把注意力放在掰正小孩的三观上:“陛下,不是这样……”
“你叫我陛下!”小皇帝不可置信,气得脸颊鼓鼓,重重哼了一声,扭头负气不看他。
谢行舟无措的转身,以眼神求助:怎么了?
李昭沉无言同他比划了口型:宛儿。
“咳咳……宛儿,”看眼下这情况,两人平时显然不是用君君臣臣那一套相处的。
谢行舟索性拿出哄小孩的架势:“宛儿,你听谁说的这些话,告诉我好不好?"
小皇帝扭扭捏捏,缴着自己衣角不知该不该说,犹豫半晌他才嗫嚅着说了实情:“我偷听的。”
李昭沉的手又在暗暗发痒了,不务正业便罢了,偏还学些旁门左道的本事。
眼看他就要伸手教训人,谢行舟忙把小皇帝护进怀里,无声道:欺君之罪!!
小皇帝见伴伴把自己拉进怀里,开心地抱住他的腰。
他已经好久没抱过伴伴了:“伴伴,我就知道你还是喜欢宛儿的~”
说罢他伸头出来看看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漂亮哥哥。
这个哥哥确实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但就是凶了点。
那些小黄门说,伴伴找了个相好的,就如同坊间的男子娶了妻子一般。
妻子会给丈夫洗衣做饭捶背捏脚,伺候丈夫睡觉,那漂亮哥哥也会给伴伴做这些吗?
书上还说夫妻会生个小娃娃,抱着小娃娃睡觉,教导小娃娃读书写字明事理。
漂亮哥哥刚才还训斥他了,是不是就是在教导他呀?
伴伴说,他没爹了,便把他当爹,那现在,岂不是他多了个娘?
他成了有爹又有娘的小孩。
胡思乱想了一通,小皇帝对着顶了谢行舟那张脸的李昭沉傻乎乎笑了半天,开口脆生生的一句:“娘!”
李昭沉:……
谢行舟:……
李昭沉上前摸了摸小皇帝的脑门,是有点烫,开口对谢行舟道:“你摸摸,陛下好像烧坏脑子了。”
说罢低声猜测:“难道是之前那次毒发闹的吗?”
谢行舟摸了摸,不冷也不热,温度正好。
接着觑了一眼李昭沉苍白潮热的脸:“不是陛下烧坏脑子,是你在发热。”
“不过我看你这脑子确实不怎么好,平时都在教陛下些什么东西。”
李昭沉也无奈,宛儿这爱玩爱闹的性子当真是天生的,给他下一百条规矩也不顶用。
谢行舟把小皇帝的脑袋摆正与自己对视,正色道:
“不可以随便管人叫娘知道吗?只有女子才可以叫娘的。”
说完他把小皇帝的脑袋扭过去看着李昭沉:“要叫谢大人,明白吗?”
小皇帝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谢行舟松开小皇帝,细细打量。
这小皇帝长得如一棵水灵灵的嫩笋般,八九岁的年纪身量已经颇高。脸颊长着两团粉嘟嘟的软肉,煞是可爱,看着让人忍不住想捏上一捏。
谢行舟看够了,琢磨着把小皇帝打发回去:“陛……宛儿,你也看过了,我无事,是谢大人生病了,你是不是该回去了。”
小皇帝忽闪忽闪眨眨眼应声:“是,伴伴,宛儿知道了。”
继而转身看向那个有点冷的漂亮哥哥,哦不,现在是他的漂亮娘亲了。
小皇帝乖巧一笑,新奇的同自己的娘亲告辞道:“娘……不,谢大人,你好好休养身体,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叫人从库里拿。伴伴要是欺负你,宛儿一定站在你这边!”
李昭沉的回应是沉默、沉默、还是沉默。
他似乎已经失语了,只是夺步而出,从外间的百宝架上拿了一把木弓。
那木弓线条流畅,木料质密,抛光打磨的光可鉴人,弓弦紧绷,一看便是上好木料雕出来的。
李昭沉把木弓塞给小皇帝,方才被叫娘的情形不停在脑海里重复。
他头皮发麻,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好如往常一般勉励小皇帝道:“你要日日习武,弓箭功夫不可废,水滴石穿才能有所成就,这些日后都会派上用场的。”
小皇帝接过弓,郑重同他道谢:“多谢谢大人,宛儿一定会好好练习,我先前的功课一日都不曾延误的。”
把玩着手里的弓爱不释手,心里美滋滋的,这可算是娘送他的见面礼。
只是,娘亲怎么和伴伴的说话风格如此相似,害得他都怕怕的,倒是伴伴今日温柔了不少。
难道这就是书上说的天生一对?
小皇帝拿着弓一边跑,一边觉得自己实在聪颖。
终于没有其他人了,谢行舟打量着李昭沉的脸色,问道:“你脸色看着差得很,要不要上床躺一会儿?”
两人祸福休戚与共,李昭沉也不客套,侧卧在榻上与他商谈今后之事:
“往后要面对的不止陛下。还有中书省的诸位大臣、蒋丞相、瑞王、英王、敬王……”
“陛下年纪小,尚好应对,若换了朝堂之事,一步生一步死,你可有信心应付得来?”
谢行舟在榻前逆光而立,看起来就像一棵苍翠挺拔的竹。
他在一束明亮的光线中回望,目光灼灼,李昭沉看不清他的脸。
只听到铿锵之音如金石坠地:“舍我复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