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盲杖落地。
沈明眈倒在地上,一脸茫然地听着周围的呼喊声和混乱的脚步声。
她想跟保安说别急,她好像不疼。但沈明眈觉得自己的脑子变得很慢很慢,慢到无法处理任何信息,也无法开口讲话,像数学课犯困一样睁不开眼。
“姑娘?哪里疼?你哪里疼?家人电话呢?”有人在她耳边着急地喊。
沈明眈觉得哪里都不疼,真的。
她现在的痛感还不如富香街摔的那跤,甚至怀疑自己真的被撞了吗?怎么好像是突然犯困了而已?
“周……周闻时。”沈明眈微微抬头,用尽全力发出一点细微的声音。
保安一拍大腿站起来:“我知道!周闻时是业主,我来打电话,我来我来!”
沈明眈眨眨眼,力竭地偏过头,无能为力地听着路人的呼唤。
“别急,”沈明眈梦呓一般,“真不疼……”
陷入昏迷前一秒,沈明眈视线里骤然大亮。
她看着晃动的视野里快速向两边移动的树木,又看见天上不为所动悠哉飘浮的云,安心地放任自己的思绪停止转动。
“咔嚓——”
慌乱中不知被谁踩了一脚的盲杖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响,彻底断成了两截,在路人脚下咕噜噜滚动。
直到半根盲杖滚到一双拖鞋边,可怜兮兮地窝在拖鞋主人脚边。
“来了……没事吧……”
沈明眈已经听不清了,脑袋一歪,整个世界顿时完全陷入黑暗。
*
安静的医院走廊里,周闻时静静靠在墙上,目光透过半开的病房门黏在沈明眈的脸上。
他脸上的自责和愧疚有如实质,让原本打算把门关上的殷梅有些不忍,还是给他留了条门缝看沈明眈。
刚刚收到明眈出车祸的消息把她吓了一跳,马不停蹄赶来了医院。
她赶到的时候,明眈就已经在病房里了,周闻时正紧紧握着她的手。看见殷梅,他就沉默着出去了,像尊门神一样站在外面。
殷梅收回目光,叹了口气,揉着明眈的手检查她皮肤上的细小擦伤。
“怎么还不醒?”殷梅喃喃自语,明明医生检查了都说没什么事,只有脚踝扭伤了而已。
话音未落,沈明眈的手指就轻轻抽动几下。
“明眈?明眈!”殷梅敏锐地观察到这个小细节,凑到沈明眈耳边轻声叫她。
“唔……”
沈明眈缓缓睁开眼,还没来得及讲话,两行泪水就抢先夺眶而出,打湿了枕头,也把殷梅吓了一跳。
“明眈?你没事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你跟妈妈说妈妈帮你叫医生!”
“没……不疼,”沈明眈合上眼睛,紧紧皱着眉头,“不对,脚疼。”
殷梅松了一口气:“你脚扭了,已经上过药了,疼一会儿就好了啊。”
沈明眈点点头,又是一行清泪沿着脸颊快速滑落,让她透出一副我见犹怜的虚弱。
“哭什么?你是不是怪我们了?”殷梅擦了擦沈明眈的眼泪,语气低落。
她语重心长地说:“明眈,妈妈也不想做坏人。我也是年轻过的,知道你们谈恋爱不容易。妈妈只是害怕他照顾不好你,我怕你和他在一起会辛苦啊明眈。”
沈明眈眉头仍然皱着:“不是……”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相信自己,也相信他能照顾好你。”殷梅拍拍她的手打断她,“妈妈也相信你的,你那么坚强那么积极向上,怎么可能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塌糊涂呢?”
“所以妈妈也不是非要拆散你们不可,我只是想看看他这个人能不能靠得住,是不是想算计你欺负你。”
沈明眈睁开眼睛又立马闭上,一副不想多看的样子:“不是……”
殷梅连连点头,轻声哄她:“我知道我知道,你觉得他不是这样的人。我是怕你见过的男人太少才这么轻易觉得他好,所以还想着多给你介绍点年轻男孩,有了对比才能更好做出选择。”
“但是你今天真的吓到妈妈了,妈妈也害怕了,你要是就看上他了非他不可,妈妈再也不插手了,只要你开心就行了。”
“真的啊?”沈明眈闭着眼睛,语气终于有了一丝起伏,不可置信地问。
殷梅微笑:“当然了,反正就算他靠不住,你还有爸爸妈妈呢。不过前提是你以后不许再做这么冲动的事情了,万一真出了什么事,你让我们怎么活?”
“不是……”沈明眈哭笑不得。
“不是什么不是?你还真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出事吗?”殷梅拍她手。
沈明眈长叹一口气,幽幽开口:“不是……我是想说,我眼睛也疼……”
她艰难睁开眼,又不受控制地流了两行清泪,只能再次紧紧闭上。
——好疼啊!
像柠檬汁加上火锅底料再混合着风油精滴进眼睛里似的,又酸又疼又刺激,她都快疼瞎了——虽然本来就瞎,殷梅还以为她在玩伤感。
“哎呀!怎么不早说,我去叫医生啊,你先忍一忍好不好?”殷梅着急忙慌走出去。
沈明眈终于抽出手,能自由地给自己擦眼泪。她的手背上沾满了生理性泪水,下意识在床头柜摸纸巾,却摸了个空。
再次抬起手,沈明眈还没摸到床头柜,几张柔软的纸巾就被塞进了她的手里。
她呆呆地握着纸巾擦脸,下意识开口:“谢谢。”
说完才反应过来这人应该是周闻时。
沈明眈把纸团成一团捏在手心,故意阴阳怪气:“哟,这不是我的眼吗?”
周闻时没回答,沈明眈也看不见他的表情,有些忐忑,摸不准他的想法。
“什么意思?连话都不跟我说了吗?周闻时你可真厉害!”
“不……”
周闻时刚发出一个音节,沈明眈就像找到了底气似的直接打断他:“不什么不?分手不是你提的?单方面冷战不是你干的?”
“周闻时!你就这么不相信自己吗?就算不相信自己,你也不相信我吗?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也不值得让你坚定选择对吗?”
沈明眈说着说着情绪也上来了:“就连现在你都不愿意摘掉你的助听器和我正面交流吗?看着我什么都看不见的着急样子你很得意吗?不是你说的要做我的眼睛吗?为什么不摘?”
沈明眈把手里轻飘飘的纸团扔出去,也不知道扔没扔到周闻时,反正心里解气了就行。
“沈明眈。”周闻时终于开口了。
他伸出手捧住沈明眈的手腕,把她的双手缓缓抬起来,轻轻放在了自己的耳朵上。
“对不起,你说慢点,我来不及读你的唇。”
沈明眈感受着他的体温,在他的道歉声里手指轻动,来回摩挲着周闻时空空如也的耳廓。
什么都没有。
他没有戴助听器。
“什么情况?”沈明眈有些不可置信地摸他双耳,“你没有戴助听器?”
“可是我也没有拿盲杖啊!为什么,为什么我看不见了?而且我的眼睛很疼,它是不是彻底坏了?”
沈明眈坐起身,收回颤抖的手在自己刺痛流泪的眼睛上抚摸几下,又摸出几滴眼泪。
周闻时又抽了几张纸,一只手稳稳托住她的后脑,另一只手轻柔地把纸巾覆盖在她的眼睛上来回擦拭。
“明眈,你别急。”他声音轻缓,带着安抚的意味。
“对不起,我现在听不见,但我大概能猜到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又担心痛感消失了?别怕,可能和你的盲杖有关系。我到的时候它已经断了,我把它收好了,等你养好伤了我们再想办法。”
沈明眈听着他安抚的话语,突然一阵委屈。
“你抱抱我,”她撇撇嘴,“抱抱我我就原谅你。”
周闻时坐在床边,揽着沈明眈的肩膀把人拢在怀里,空着的手有一下没一下拍着她的背,拍得沈明眈昏昏欲睡。
“咳!”
门口传来响亮的咳嗽声,沈明眈赶紧回神,从周闻时怀里钻出来。
坏了啊,他俩一个看不见一个听不见,根本察觉不到门外有人靠近。要是永远都这样,他们岂不是要经常面临尴尬了吗?
沈明眈心虚地摸摸鼻子不说话,戳着周闻时的腰让他往边上去去,暂时避个嫌。
“明眈,医生来了,你跟医生说说哪里不舒服,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殷梅这才进来,对着沈明眈轻声细语。
“我就是刚刚眼睛特别酸疼,一睁开就流眼泪,现在好了一点但还是疼,别的没什么感觉了。”沈明眈看向声音来源,描述自己的眼睛状况。
陌生的中年女声说:“我们目前没发现你的眼部有什么问题,但你是后脑勺着地,虽然摔得不严重但也存在伤到脑部的可能性。眼睛疼也有可能是伤到神经了,所以建议你再观察几天,看具体情况怎么发展。”
“哦哦……”沈明眈对着医生点点头,知道这是要住院的意思了。
“但是,”沈明眈犹豫着开口,“我觉得我可能是有点……呃……畏光?要不你们把窗帘拉上?”
殷梅闻言,赶紧跑到窗边“哗”一下把窗帘拉起来,病房的光线顿时变得昏暗。
她瞄了一眼盯着沈明眈的周闻时,本来觉得他眼里没活,但看看他空空如也的耳朵,还是没计较。
沈明眈眨巴两下眼睛,果然觉得舒服了一些,点点头说:“这样确实会好一点。”
“但是,”医生不解地说,“你不是全盲吗?为什么现在会畏光?”
一石激起千层浪。
沈明眈和殷梅纷纷抬头看向医生,注视着医生唇语的周闻时则面色惊讶地看向沈明眈。
沈明眈在众人的注视下慢半拍地说:“对啊……我怎么,突然有光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