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莎妮娅...你这个疯子。”
第八贤者塔罗特的声音都在颤抖:“你居然借给他们盔甲和武器!你,你这个叛徒,败类,渣滓!叛国贼!”
“骂人的话就这么几句吗?未免有点缺乏攻击力了。”罗莎妮娅翻了个白眼。她将羽毛笔往桌子上一扔:“而且,我都说了多少遍了——那是已经报废的盔甲和武器!动两下就会散架的那种!相信我,反抗军要是敢穿这个打仗,他们会首先因为踩踏死一半人!”
希亚姆弱弱地道:“这样真的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根据丹尼尔说的,那个反抗军领袖是个不错的家伙,他要是为了自己的兵着想,不让他们白白送死的话,那么多盔甲的修补也至少要一个月!”罗莎妮娅看向圆桌一旁的黑发青年,对方正是被和谈赎回的光明法师丹尼尔。不过,比起其他贤者,他的表情有些复杂,一直在盯着圆桌上的花纹,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了?”伊诺森问道。
丹尼尔抬起头,对着这位他不知道隔了多少血缘关系的兄弟露出个笑:“我没事...”
“抱歉,丹尼尔,当初我们也没想到会发展到这步。”罗莎妮娅带着歉意道。想到什么,她又叹了口气:“可惜,我就知道秘密学会还有后手,把你们的重要记忆都用秘密魔法清除了....不然就能知道他们的更多情况了。”
丹尼尔摇摇头,他张开口,想说什么,然而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罗莎妮娅自动理解他的意思:“没关系,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好了,今天的圆桌会议就开到这里吧,总是拉着小辈劳累算什么话!安第斯,伊诺森,你们带他去休息吧。”
丹尼尔只能闭上嘴。
他一路沉默着,跟着安第斯和伊诺森回到了居住的高塔中,道了声再见就回房间了,只留下安第斯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伊诺森,有没有觉得...这个丹尼尔,并不像别的光明法师那样,失去了重要记忆?”
伊诺森看他一眼:“你的意思是,他倒戈了?”
安第斯摇摇头:“不。我只是怀疑,他没有失去记忆,却因为秘密魔法,无法表达出口。”
伊诺森皱起眉:“是吗?他不会是得罪了秘密学会吧。这种只有自己知道重要情报,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的感觉,可会很难受的。”
“是啊......”
房间内,丹尼尔自言自语。他贴着门,手中的信纸无力地掉落在地——那上面本来是他拼尽全力写下来的,关于反抗军、秘密学会和贤者之塔叛徒的情报,然而却在下笔之时便成为了一团无意义的扭曲字迹,无疑是秘密魔法的缘故。
之前得罪了秘密学会的“A”先生,让他有了这份独特的殊荣,此刻回到贤者之塔内,听众人无比笃信第三贤者黛丝提的预言,自然是焦急不已。
根据之前那个北国“天气术士”女人的话语,贤者之塔中的第二贤者普洛斯、第三贤者黛丝提都是反抗军和地底巨树的幕后支持者,可现在这群大贤者却选择信任对方,甚至不少人都已经彻底放下心来,该干嘛干嘛去了——虽然早就对贤者之塔不抱期待,但这种松散的组织还是让习惯了高度集权的光明法师愕然无比,而最焦急的,便是他除了焦急,什么也做不了。
有时候丹尼尔会想,要不现在立刻带着光明法师们跑路算了,至少反抗军打过来的时候还不用左右为难。然而那群失去了重要记忆的光明法师们,却也信了黛丝提的预言,说什么也不肯跟他走,更是让丹尼尔陷入绝望。
算了,如果事态真的严峻到那种地步,我就偷偷溜出去吧。丹尼尔这样想着,默默收拾好了自己本就没多少的东西,随时准备拎包跑路。
他推测,黛丝提所说的一周后,大概就是关键节点,反抗军将攻入贤者之塔,使用地底巨树的力量,推翻统治。但在那之后,结局怎样就很难说了——自从回来,他已经从贤者之塔知道了所谓的“森林”遗留力量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地底巨树又有多么恐怖,并不觉得这群人有任何的生还可能。
......可是,如果我还能做些什么呢?
这样想着,丹尼尔收拾行李的手又慢慢停了下来。
人一旦心烦意乱,就会开始胡思乱想。而一旦胡思乱想,时间就会过的特别快。转眼就到了一周后,黛丝提所说的普洛斯出关日,反抗军一直没有任何动静,贤者之塔许多人也放下了心。但丹尼尔还是在藏书塔找到了安第斯和伊诺森。
“怎么了,丹尼尔?”
丹尼尔想说什么。他张开口,本来都做好了发不出声的准备了,却没想到发出了一个短促的音节:“呃.....”
瞳孔瞬间紧缩。
来不及思考什么,他猛地抓住安第斯的手臂,艰难地道:“叛...徒!”
安第斯愣了愣。他的表情瞬间严肃起来:“什么叛徒?”
“黛...丝提,”丹尼尔艰难地道,不知不觉,就有血液从嘴角流出,他却恍若未觉,努力用沙哑的声音道,“说...谎!”
“黛丝提说谎?她是叛徒?”
电光石火间,安第斯想到什么,从黛丝提那莫名其妙裹得厚厚的衣着,到占星塔塔底的诡异藤蔓,再联想到她那信誓旦旦的预言,不由得心下一沉——
然而,还没等他立刻起身,将这个消息告诉罗莎妮娅他们,就听到一声巨响——
接着,便是魔法造物的尖锐警报和呐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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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胞们。”
领袖站在队列的最前方。
“这是我们的第一场战役,但不会是最后一场。”
背后人群甲胄相撞,却无一人说话。他们都在看着他。
“因为抗争永无止境。”
他闭上眼睛。
“因为我们还活着。”
语毕,他举起手中的剑——那甚至还是罗莎妮娅提供的破损兵器,在一周的时间内,被紧急翻新,上面却依旧有着无法去除的锈迹和斑驳。
就如他背后,曾衣衫褴褛,赤脚前行,因此此刻甚至不习惯穿鞋、还在小幅度移动脚尖的人们。
现在无疑不是最好的进攻时候,也并非完美的起义时机。只是秘密学会等不及了,幕后之人等不及了,愤怒的同胞们等不及了,而他——身体里的那个东西,也等不及了。
......如果不是别无选择,谁会选择背水一战呢?
唯有举起武器,即使锈迹斑斑。
“....进攻。”
他说。
“进攻!!!”
背后,排山倒海的奴隶们喊着,往前奔跑。站在前排的将军和士兵们,双眸在一瞬间变得漆黑,背脊上深绿色的藤蔓破土而出,粘连的血肉和组织就如羽翼。
飞翔吧,飞翔吧,停下来就会死去的鸟儿啊。
虽然现在也称不上活着就是了。
千万道嘶哑吼声炸裂,奴隶们踩上台阶。
——由于三年前一位原理派的“自主自卫方案”,贤者之塔的兵力防御几乎趋近于无。虽然在这段时间内,以罗莎妮娅为首的方法派勉强召集起了一支守卫队,但对上奴隶反抗军,就仿佛一滴水融入溪流中般,毫无波澜。
对敌人的来袭,缺乏预演和准备,又上下不齐心,贤者之塔直接陷入一片混乱中。一时间,随着反抗军的攻入,无数尖叫和呼救充斥这智慧的中心,习惯了明哲保身的众人四散而逃,完全没有任何战斗的想法。
“——救命啊,救命啊!”
一个贤者吓得屁滚尿流地从自己的塔中跑了出来,斗篷一甩,想要遁入阴影中:“你们不能这么做,我是贤者,我是乌兰诺亚的贤者!啊——!!”
在他遁入阴影前的一秒,一根藤蔓忽地拔地而起,将他猛地拽出,接着便是血液飞溅,他的胸膛被人一刀刺穿,惨叫震耳欲聋。
惨叫的源头,握着武器的少女浑身浴血,半张脸是仇恨,半张脸是藤蔓:“下地狱去吧.....‘主人’!”
贤者最后的惊恐目光,定格在眼前穿着粗糙甲胄的少女身上。他想不明白,自己作为窥秘人,明明只不过是像那些同行贤者一样圈养了几个奴隶以供亵玩,时至今日,却会被曾经反抗都显得可笑的对方杀死。
“干得漂亮,玛莎!”同伴呼唤少女的名字,让名为玛莎的少女笑着转了身:“太好了,我把他杀掉了,”以后再也不会做噩梦了——
“唰——!”
魔法穿透了她的喉咙,让少女最后半张脸的笑容定格。周围的同伴接二连三的倒下,最终,那个本该被杀死的窥秘人贤者抓着法杖,骂骂咧咧地从阴影中出现,对着尸体啐了口唾沫:“切,我还以为是什么,原来是这个臭女表子.....”
他的话戛然而止。
地上的尸体,突然抓住了他的脚踝,抬头时,露出一张依旧笑着的、只是藤蔓爬得更多了的脸。
这时候,窥秘人贤者才猛然想起,当时用魔法穿透对方喉咙的时候,并没有血液喷出。
类似的事情,不断在贤者之塔内发生。单论个体,奴隶反抗军完全无法和贤者们的力量匹敌,然而他们却拥有地底巨树给予的馈赠:生长。
永恒的生长,便是不死;不死,便能举起剑锋。
于是,踏着同伴的尸体向前冲锋,又再倒下后重新站起。不少人的眼窝已被藤蔓占据,皮肤下隆起树根状的青筋,却仍在挥舞锈剑,仿佛疼痛只是幻觉。
疼痛是人的感触,而他们在很久以前就失去人的资格。
“停下……快停下啊!”
丹尼尔跌跌撞撞地站上瞭望台,想要喊出什么,但在秘密魔法的反噬下,只能吐出一口鲜血。他再也承受不住地踉跄倒下,指尖几乎抠碎石砖。
“领袖....你这个骗子!这不是反抗,这只是发泄......这只是.......”
只是一场呐喊。
他模糊的视线,看到无数个穿着那些粗糙甲胄的身躯。其中的不少人他都面熟,在反抗军营地时甚至曾经共喝过一锅麦粥,此刻却眼睁睁看着深绿藤蔓自他们眼眶钻出,将瞳孔绞成碎渣。
他感到窒息。
这是别无选择吗?不,他们根本就不明白这种力量代表着什么,他们只以为这是陨落的[森林]之神,只以为这是一种好用的力量,却不知道这是来自地心的本源污染,会带走人的生命和欲望。
他们不知道.....
不,也许他们知道。
但他们别无选择。
“......神明啊。”
丹尼尔忍不住道。
他抬头,看向头上的太阳。第一次感到那阳光是那样绚烂夺目,几乎要将他的双目灼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