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情绪平复不再吵闹，病房内安静下来，隐约能听见门外急促的脚步声。
徐晚意又睡着了，眼角挂着泪。
少年小心替女孩掖好被角，伸手擦拭她眼角的泪水。似乎在对待世界珍宝，他动作笨拙无从下手，指腹碰触女孩肌肤时不由屏住了呼吸。
轻轻擦拭眼泪后，江樾的身体蓦然松懈。他抬眸看了眼即将到底的输液瓶，悄声离开。合上病房门转身之际，身体倏地一滞。
江樾硬着头皮打招呼，“妈。舅舅。”
他舅舅真把梁女士叫来了。
梁淑梅和梁旭穿着白大褂，面容有七分相似，经过的护士礼貌打招呼：“梁主任，梁医生。”
两人点头示意。
梁淑梅透过病房门窗看了眼躺在床上的背影，又收回视线看江樾，压抑心底好奇，拿出母亲姿态故作冷声，“吃饭了吗？”
江樾：“没有。”
梁淑梅转身，“去吃饭吧。”
江樾没动，“那个...”
······
五分钟后，梁淑梅亲自给徐晚意换完新的液体，检查留置针情况，实习护士垂着头，战战兢兢站在护士长旁。
梁淑梅的动作很轻，女孩睡得沉没被吵醒。她仔细端详女孩的脸，面相很好，温婉善良写在脸上，没有攻击性。就是感觉偏瘦，手腕太细，血管清晰可见。梁淑梅直腰看向江樾，顺着儿子的视线，发现他的眼神一直聚焦在...
梁淑梅轻咳两声：“去吃饭？”
江樾和梁旭交换眼神，后者饶有意味看他，江樾忽视，“妈你和舅舅去吧。”
不言而喻，他要留下来陪她。
送梁女士和舅舅离开病房，三人干站在门框旁，各有所思。
梁淑梅盯着江樾欲言又止，还是开口：“小樾，你要清楚你自己在做什么。”
江樾沉默不语。
梁淑梅对江樾贪玩翘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她绝不允许儿子轻视感情，去玩弄别人的感情。她认为不管一个人贫穷或富裕，绝不可以欺骗和辜负爱你的人。
梁淑梅转身离开，梁旭挑眉看了眼江樾，转身紧跟其后。待两人逐渐走远，梁旭碰了碰梁淑梅的肩膀，“怎么样？我就说你儿子很上心？”
梁淑梅无奈笑，扯长语调：“你看看他能坚持几天再说吧。”
梁旭笑出声：“咋了你对你儿子没信心啊？”
她倒不担心江樾。她怕的是，那个女孩会受到伤害。
“不过我感觉那姑娘家庭条件应该一般，也不知道以后——”
“梁旭，八字还没一撇你怎么都说上这些了。”
“······”
这恰好也是梁淑梅顾虑的事情。
······
病房内，江樾一行人前脚离开病房，徐晚意被关门声惊醒。
她下意识翻身寻找。
他不在。
“诶小姑娘。”隔壁陪床的老太太见徐晚意似乎在找人，热情道：“那男孩儿出去了，跟刚刚进来的医生一起。”
徐晚意疑惑，老太太继续感慨：“哎哟刚刚来了好几个医生。那小护士要给你换输液瓶，可能是太紧张忘了看你的名字，差点输错了。”
老太太扯纸巾边给小孩擦鼻涕边说：“还好那个医生发现了，不然呐——”
不知道那是谁，但她知道那人一定不简单，从外表就能看出医术高超。小护士换上输液瓶时被她严肃叫停，质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小护士大惊失色，急得掉眼泪。
老人朝门口看了一眼，又转过头和徐晚意小声说：“诶小姑娘，你男朋友对你是真的好啊。”
徐晚意懵了，连忙否认，“不是——”
话被老太太打断：“你刚被推进病房的时候，哎哟他那个脸色啊才难看，一句话都不说，就一直就看着你。又是给你盖被子，又是给你看液体，生怕你哪里不对。”
徐晚意无力眨眼，对老人说的事情一无所知。
“这娃可以的，很在乎你，你好好把握一下。现在这种人少咯。”
徐晚意哑口无言。
“你们还在读大学吧？”
“...婆婆我们还在读高中”
老太太表情凝固了瞬，连忙改口：“哎呀他那么高我以为你们是大学生。那不行，你们还是好生学习，谈什么恋爱。”
徐晚意弯唇，不再说话。
······
二十分钟后，徐晚意输完药水，另一个护士过来抽出针头，留下留置针。
“还有两天的液体，回去之后记得来医院输。”
“好，谢谢。”
少年安静站在一旁，等护士推车离开后，上前将女孩扶起坐好。
徐晚意单手撑在床边，曲腰穿好鞋。江樾想帮忙，被她当作扶手摁住了手腕。
谁也没有提之前发生的事情。徐晚意没有哭，他也没有像哄小孩一样安慰她。
这件事好像就这么翻篇了。
离开病房，徐晚意被江樾带着去拍了片。她的脚没事了，医生叮嘱三个月内尽量不参加剧烈活动。
回到家，陈金花看到孙女手背的留置针忧心忡忡，说第二天必须陪她去医院。拗不过奶奶，徐晚意只好联系池佳，让池佳告诉江樾这个消息，也让她顺便告诉江樾，不用来接她上学，不用再给她送饭。
她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
周一清晨，天不见亮，徐晚意特地提前半小时出门。经过周末两天静养，她的身体状况好了很多。
下楼走出单元门时，她条件反射寻找那个人的身影。
意识到她在做什么后不由感慨，原来这么快就能养成习惯。
她一个人坐公交，一个人上学，习惯了独来独往。
那才是她的生活。这段时间是意外。
况且，被江樾看到她狼狈不堪的一面后，她没办法面对他。
······
周一，公布一诊成绩的日子，注定漫长且煎熬。
人人都像被吊着口气，想死却不能死个痛快。不知道成绩，却要在一节节课中被迫接收□□。
徐晚意亦是。
她忐忑不安，担心自己没考好。
煎熬等待一整天，一诊成绩最终在晚自习前公布，人手一张全班同学的成绩单。
上课铃声敲响，班级喧哗哄闹，每个人都拿到成绩单，正在面临不同的崩溃。
“啊——我死了！”
耳旁传来池佳的嘶吼。
徐晚意顺着往下看，扫过一个又一个名字，越看心越沉。
她的排名，班级11，年级47。
语文116，数学119，英语121，政治85，历史79，地理78。
文综242，总分598。
徐晚意死死咬住下唇，难以置信盯着成绩单。对完答案发现她犯了很多基础错误，但估分仍在六百以上。
这是她第一次考下六百。
她考砸了，砸得不是一点半点。
“小意。”
“小意。”
听到池佳叫唤，徐晚意恍惚偏头。
池佳欲言又止，不知道怎么开口。她知道徐晚意考差了，也知道徐晚意很难受。毕竟，此刻情绪都写在了脸上。
“小意...你...”
徐晚意弯唇，将难受掩藏在心底，“我看看你考了多少。”
池佳惊呼，“啊我死定了！”
上次她的好妈妈说，要是没上六百就取消她的寒假看雪计划。原本她想着差几分还有商量的余地，万万没想到——
看到池佳的成绩后，徐晚意笑着安慰：“没事，也就差了一点点。”
池佳自嘲：“我这哪是差了一点点啊——”
她是差了整整五十分啊。
察觉徐晚意情绪稍微有所好转，池佳开始正经。
“小意呀。”
“嗯？”
“其实你已经考得很好啦。”
“嗯。”
“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正常水平，这不是生病了嘛，咱下次一定可以超常发挥！！！”
徐晚意轻扯嘴角：“好。”
吵闹声戛然而止，池佳抬头，胡文涛上演“死神来了”，带着浑身低气压走进教室。
徐晚意没有继续和池佳说话，手中仍拿着那张成绩单，神情逐渐凝重。
她考砸了。
第一次砸得这么彻底。她不想给自己留任何辩解的余地，考砸了就是考砸了。
世界的规则便是如此，只关注结果不关注过程。
“怎么不继续吵了？继续闹啊，继续聊。我就在这坐着看你们聊。”胡文涛扯过讲台旁的椅子坐下。
所有人大气不敢吱一声。
死一般的沉默持续半晌，胡文涛语重心长道：“我知道这次的考试题有点难，但也不至于差成这个样子。离高考就不到两百天了，你们看看现在的成绩怎么办。有些人一天到晚只知道耍，能耍一辈子吗？该学的时候就认真学，该耍的时候就放开耍，哪个人会阻止你吗？”
他试图唤醒一些人，却无法唤醒。
“星期五下午家长会，来不到的家长跟我打电话，把试卷拿出来······”
······
徐晚意又体会到度秒如年的感觉.她心不在焉听评讲，心不在焉写下错题解析，心不在焉盯着那张成绩单，恨不得盯出一个洞。
下课铃声响起，将她从神游状态中拉出来。
“小意，你现在走吗？”
徐晚意无力偏头，“对。”
她上午和班主任请了假，上完一晚去医院输液。那时班主任应该就知道了她的成绩，和她聊了几句让她下次好好考。
池佳点头，垂眸看手背上触目惊心的留置针，“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呀？”
徐晚意收拾完书包，戴上围巾起身：“不用啦，我自己去就行。”
和池佳告别，徐晚意离开教室，接触到冷空气，她把脸埋进围巾步步走下阶梯，离开教学楼。
室外温度和她的心一样冷。逐渐远离教学楼，周围愈加沉寂。道路黢黑，路灯昏黄微弱，四周空无一人。
女孩缓慢走在路灯下，一步，又一步。
她想不通，为什么连最擅长的学习也背叛了她。
她什么都没有，只有学习，为什么学习也要背叛她。
难道连学习好对她来说，也变成了一件需要奢求的事情吗。
难道，她就是什么都不能拥有吗。
好挫败。好无助。好崩溃。
徐晚意的思维陷入死胡同，世界处在崩塌边缘。
眼眶湿了，是风吹的，一定不是她想哭的。
她不会哭的。
她是不会哭的。
她怎么会哭。
她怎么能哭。
寂静寒冷的夜里传来女孩小声地抽泣，眼泪就如断线的珠子狠狠砸落。
好吧，她哭了。
她应该庆幸，没有人看到她的窘态，没有人发现她的脆弱。
可是下一秒。
“徐晚意——”
有人叫住了她，声音急促。
她听不见，她什么也听不见，抬手擦掉泪水，垂头自顾往前走。步伐越来越快，快到她忘记脚伤，强行忽略脚腕传来的刺痛。
“徐晚意——”
她咬牙噙住泪水，并未回头。
情绪崩溃间，有人拉住她的手腕，她颤动着被迫停止步伐，仍保持前行姿势未转身。
少年喘粗气再次开口，声音不再急促。
“徐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