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甘》文/零瑜
徐晚意六年没回过南城。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六年过去，坑洼的荒野高楼林立，一座城市焕然一新，没变的始终没变。
常年阴郁的天气，遍布大街小巷的银杏树，萦绕鼻尖的火锅味。熟悉的地标，熟悉的巷道，熟悉的老店。
变的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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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近些时日天气怪异，阴晴不定，上一秒风和日丽，下一秒雷雨阵阵。
整个世界被风肆意席卷，枝桠疯狂摇曳。高架上汽车密集，道路水泄不通，伴随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出租车内，窗户严丝合缝，隔绝了室外呼啸的妖风。
后座的女人端坐着闭眼小憩，双手自然垂放在腿上。她穿着素净，温婉气息油然而生，白色宽松长袖，牛仔裤，帆布鞋，脚边有把雨伞。浓密黑发被鲨鱼夹夹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耳侧，五官精致，面庞稍显清冷。
耳边是车载广播传出的故事声。
一道沉稳的中年男音侃侃而谈着：“两人也算一个不打不相识，从此东三省老大哥摇身一变，隐姓埋名潜逃二十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警察追了三年······”
上车到现在，徐晚意和司机一起听了将近半小时。故事的主角从卖鱼发家到涉黑成为老大，人到中年被最信任的人背叛。主角站在三岔口，前进和后退都是入狱。徐晚意听得津津有味，好奇故事结局走向，她打算继续听下去。
“这二十年过去，还以为会——”
关键时刻，故事被微信电话铃声打断。
徐晚意睁眼打开手机，来电显示“蕴蕴”，她接起。
“小意小意小意。”
撒娇声灌进耳朵。徐晚意没说话，揉了揉泛酸的太阳穴，懒散靠坐着。
上周徐晚意熬大夜看素材，好不容易五一休假三天，却被叫来干活。
宁蕴，徐晚意的大学室友，由她策划拍摄的一档闯关类综艺一经上线，热度暴涨。
该综艺的常驻和飞行嘉宾均为国民度较高的明星，自带流量热度，再加上综艺游戏设定有趣，搞笑指数高，每周六播出晚必上热搜。不幸的是，在明天即将播出新一期的时间节点，有个常驻嘉宾塌房了。原本应由宁蕴过来盯着处理素材，但她前两天刚做完手术，现在还要死不活躺在医院里抱着电脑加班，求助他人无果，只好让暂时在南城出差的室友徐晚意帮忙。
“千言万语也无法表达我对你的感激，你知道的吧？”宁蕴继续说，“等你回来，我一定请你吃大餐。”
徐晚意弯唇，开玩笑：“一顿够吗？”
不说话的她有种清冷感，笑起来的她，好似能将融化寒冬。
“不够！当然不够！你想吃多少都可以！徐pd一发话，小女子哪能反抗。”
机械语音传出“已到达目的地”，司机靠边停下。
徐晚意轻声道谢后推门下车，风蓦然灌进衣袖，卷起发丝。蓦然想到什么，徐晚意张口，目睹司机疾驰而走，她乖乖合嘴。
本想问问司机听的什么，看来又是一个没有结局的故事。
宁蕴还在继续输出，说话微喘：“小意，你不用太有压力，就是检查一下最终素材，确定没问题了传盘发给平台那边。都怪那个谁，早塌晚塌非得在这个时间点儿塌，气死我了。真倒八辈子霉让我碰到这种事，当时让他上节目我就提过有这个风险，没一个人信，现在好了吧。非得播出前一天爆出来。”
徐晚意笑：“没事，我这不是来帮你了吗？你好好休息吧，别到时候身体又垮了。”
“算了，干这一行折寿，命都少活几年。”
徐晚意边听吐槽边逆风走上小道，前方不远是一栋写字楼，建筑外侧挂了南城卫视的logo。
“一会儿你上十楼有人来接你，我已经联系好了，叫蒋睿奇。”
徐晚意前脚踏上小道，脑袋叮一下，“完了。”
电话对面的宁蕴着急：“咋啦？出啥事儿了？”
“我的伞，忘车上了。”
一直听宁蕴说话，把伞忘得一干二净。看这天，暴雨即将倾泻而下。
宁蕴：“小事儿！我一会儿让蒋睿奇给你找一把！等你回北城给你整把新的！”
徐晚意笑出声，沿绿道往前走，“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好了，我马上就到了，不跟你说了。”
宁蕴在电话里尖叫：“小意，你知道的吧，我永远爱你。”
徐晚意叮嘱宁蕴注意身体后挂断电话，穿过旋转门来到大厅。向安保出示访客码后，徐晚意坐电梯来到十楼。
“哈喽。你是...”
电梯门口站着一个男人，个子偏高，皮肤黝黑，一看没少经历风吹日晒。
徐晚意微笑：“你好，我是徐晚意。宁蕴的朋友。”
“你好你好，我是蒋睿奇，宁蕴应该和你说了。我是《出逃人生》的剪辑负责人。”
徐晚意点头，“我知道。”
蒋睿奇简单介绍完工作流程，带徐晚意来到一个房间。窗帘拉拢一半，静悄悄的，工作桌置放着五六台电脑，有几个人正在复盘视频文件。看到有人进来，他们抬眸跟徐晚意打了声招呼，又继续检查文件。
“其实大部分我们都检查完了，但时间紧迫，今天九点前必须校对上传，现在还有——”蒋睿奇看手表，“六个小时。”
“了解，宁蕴都跟我说了。”
蒋睿奇带徐晚意来到一座台式苹果电脑前，简单讲解文件位置、操作方法，拉徐晚意进入工作群，留下保密协议回到了自己工位。
徐晚意打开第一期文件，蒋睿奇折返回来，将一杯奶茶和一把伞放到她手边：“伞给你放这儿，这是之前为了加班点的奶茶。”
徐晚意轻声道谢。没想到宁蕴真的给她找了一把伞。
时间紧迫，徐晚意快速进入工作状态。打开一个又一个工程文件，开始校对，精细化检查。
沉寂氛围下，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没多久窗外响起干雷，暴雨如注。房间内回荡着雨水击打落地窗的声音，混杂键盘鼠标噼啪作响。
徐晚意这一坐就是五个小时，期间上了两次厕所，就再也没离开过座位。直到最后一个文件校对完马赛克，她轻呼口气，揉捏转动酸痛的脖子。
她抬起头，有两个负责打码的人已经累趴在桌上，先前听蒋睿奇说，他们已经熬了两个通宵。
徐晚意在心里叹气。在这行对于这种现象，她早就习以为常。
窗外雨还在下，雷声轰鸣，她收回视线。看来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
“我这边看完了。”蒋睿奇从电脑显示器旁探出头。
徐晚意关闭文件站起身，递过保密协议，“我这边也是，都传盘了。”
蒋睿奇站起来接过，“一会儿我和宁蕴说一声发给片方就行了。很晚了，我送你出去吧。”
徐晚意将奶茶丢进垃圾桶，拿起一旁的伞，“不用，我自己下去就行。”
最终抵不过蒋睿奇的热情，徐晚意在男人的陪同下坐电梯下楼。
“听宁蕴说你是耀合世纪的？”
耀合世纪，坐标北城，圈内顶尖的传媒影视公司，主要负责影、视、综的制作与发行，过往多部作品斩获国际国内多项大奖，在业内占据较大话语权。
徐晚意盯着屏幕上的数字。
10——
9——
“是的。”
“那你这次是在南城做项目来了？”
徐晚意点头：“嗯，在做一档宠物综艺，帮忙拍摄。”
听到“拍摄”二字，蒋睿奇心中瞬间升起对徐晚意的敬佩。摄像工作在圈内的劳累程度众所周知，女摄少之又少。
“叮”一声，电梯门打开，徐晚意瞄了眼手机界面，打车排队人数12。
两人走出电梯。
“······樾，师傅让我们赶紧回局里，咱区出了起命案。”
“救命，我明天休假啊。”
“休屁，老老实实给我干活。”
“滚。少在我面前学师傅说话。”
“哈哈哈哈哈，像不像！”
“······”
徐晚意站在电梯口，被视线前方的嬉笑打闹声吸引。
大楼中庭对面，站着三个穿警服的人，他们背对着徐晚意有说有笑。其中一个人身高明显高出旁人一头，光看背影，气质不凡。
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徐晚意有些恍惚。
蒋睿奇顺徐晚意的视线看过去，解释：“他们应该是来录南城卫视的那个访谈纪录片，叫什么来着我忘了，反正和警局合作的。”
徐晚意语气平淡“噢”了声。
倒不是因为这个...只是那个人...太像了...
尘封已久的记忆如潮涌来瞬间将她吞没，她盯了他许久。
“你定位定的北门吧？我带你过去，那边淋不到雨。”
“好。”
徐晚意讷讷收回视线，跟在蒋睿奇身后绕过电梯，她还是忍不住回头。
应该不是吧。
南城这么大，怎么可能碰到呢。
再说，都过去这么多年，也许他早就忘了。
她呼了口气，攥着手机向外走。
刚好在她转身之际，为首的男人正好转过头，蓦然忘记呼吸，笑容凝固在脸上。
单薄清冷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就那一秒，江樾只觉五雷轰顶。
身侧的人注意到端倪，顺江樾的视线看去，什么都没有。
“咋了？”
“看到啥了这是？”
江樾身体开始发抖，他定神，语气慌张难掩：“我过去一趟，你们把车开过来吧。”
“诶——”
他顺着女人消失的方向跑去，空无一人。
男人颀长的身影穿梭在大厅各处。江樾把这层楼找遍，最后坐在大厅长椅平复呼吸。他面无表情，攥着手机，身体不受控地发抖。
他看错了吗？
那是她吗？
不是她吗？
她...回来了？
江樾仿若失魂，呆坐着纹丝不动，心乱如麻。思绪被手机铃声打断，也将他惊醒。
“嗯。我马上过来，车停在南门就行。”
接到江樾上车，同行的人见他脸色不好，好奇道：“哥你咋了？出啥事儿了吗？”
他心事重重的样子，跟见鬼一样。
江樾靠在后座，黑眸无神盯着窗外试图寻找她，除了雨，还是雨，连路人都看不到。
他收回视线，嗓音沙哑：“没事，好像看到了一个熟人。”
警车绕过大楼，车轮溅起雨水驶入道路。
江樾握着手机，脑袋乱成一团。半晌，他点开微信，找到那个人。
点开对话框，全是他发出的石沉大海的消息。
他很久没给她发过消息了。前几个月喝多了，发了几条好想你。再往上，是他的节日祝福。
除夕夜零点：【小意，新年快乐。】
江樾苦笑，心脏阵阵抽痛，锁屏不再看。
小意...那个人是你吗...
雨声淅沥，他无力垂头，指尖疯狂颤动，情绪一览无余。
来回编辑删除后，他按下发送。
【你回了南城了吗】
【我刚刚好像看到你了】
*
南城卫视大楼北门的遮雨棚下，站着一个浑身清冷的女人，雨水将她的帆布鞋和裤腿打湿了。她白皙纤长的指间夹了根烟，火星点点。
徐晚意神情淡漠，吐出烟圈，观察被雨水浸湿后的世界。孤寂感，荒凉感，沉重感。
阵阵冷风袭来，凉意席卷全身，她阿嚏一声，将烟摁灭在一旁的烟灰缸中，搓胳膊试图让自己暖和一些。
手机打车软件内显示还有三百米，她抬眸，雨下大了，耳边是雨水重重砸在各种物体的沉闷声，回忆悄然而至。
已经过去，六年了吧。原来六年时间都不足以忘记一个人。再次回到这座城市，还是会想起关于他的一切。
有些记忆像是刻在心底，忘不掉，甩不掉。
喇叭声将徐晚意拉出回忆，对照车牌后，徐晚意撑伞快步跑过去，帆布鞋踩在浅坑溅起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