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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队里对各个队员身体情况最熟悉的是康复室的小林姐,林知。
近来一段时间队里的小朋友们总体来说都健康活泼没什么大毛病,她总算能喘口气乐得清闲。
开了几款常见的补剂送走正长身体的小队员,林知一错眼,看到两道眼熟的身影往诊室这边来。
她眯了眯眼睛,直觉先于视力替她触发预警。
“嗨小林姐,好久不见,又是我。”被强压着来到面前,喻若愚朝她挥手打招呼,笑得很乖巧。
来活儿了,有些事真是想都想不得,不辛苦,命苦。林知无奈,戴上眼镜,视线迅速把喻若愚从头到脚扫了一遍,肉眼没看出什么创伤,问到:“这回又伤哪儿啦?”
喻若愚:“哪儿都没伤。”
祁淼:“右手腕。”
异口同声,两模两样。
林知:“……”
“你别说话。”她点了点喻若愚示意闭嘴,“我听你祁指导的。祁指导您说。”
祁淼牵起喻若愚的右手,轻轻放在桌面的枕垫上好让林知能看得更加清楚仔细。
“他这只手腕偶尔会出现疼痛症状。”祁淼看起来比当事人紧张得多:“疼痛的程度不定,发作的时间也不确定。”说完他看向身边乖巧闭嘴的人。
喻若愚有点惊奇,嘿,祁淼猜的还挺准。他抿着嘴巴“嗯嗯”两声表示是这样没错。
林知捏着他的手腕端详片刻,没有新添的割伤,除了陈旧愈合的伤口,连条新近的擦伤都看不见,于是问到:“扭了?磕碰?提拿超重的东西了?”
喻若愚摇头三连否认。
祁淼:“会不会是练伤了?”
这下没待林知回答,喻若愚憋不住开口反驳:“不可能,我有分寸的。”说完瞥了祁淼一眼,语气不满:“跟你解释过了啊,怎么就是不信?”
“我没有不信。”祁淼的手搭在他背后给人顺毛,“但以防万一所有的可能性都应该排查一遍。”
林知返身从身后排满资料的柜子抽出一本文件夹递给祁淼:“这是小池入队以来所有的医疗记录,您看看。”
祁淼快速浏览了一遍,发现在割腕抢救之前没有出现过手腕无故疼痛的现象记录。
林知:“之前拍过片子,小池骨龄偏小愈合能力很强,所以先前的伤虽然严重,但单从影像上来看,并没有显示出后遗症。之后的康复是在我这做的,也都很顺利。现在这情况从来没有过。”
林知推了推眼镜,沉吟不语,皱着眉头思考。
喻若愚心里其实有个猜想,不过正在求证中,他也不能百分百确定:
王辰那个晦气东西一出现手腕大概率就会痛。还有就是如果触及池虞生前排斥逃避的人或者事也会发作,比如陈嘉那次。这大概是刻进池虞骨子里的本能反应,喻若愚无法改变,束手无策。除此之外,偶尔的闷胀酸痛算是高强度训练的后遗症,属于正常现象。
队医没给能给出定论,祁淼不放心,从康复室出来后,抓着喻若愚不容他反抗的去医院又拍了次片子,结果显示一切正常。
从医院出来,消毒水的味道余威犹在,喻若愚被冲得猛咳了几声,上车后揉了揉鼻子对祁淼说:“祁指导,真不是什么大问题,已经不痛了。”这话没骗人,视野范围内看不到晦气东西后就不怎么疼了。喻若愚内心暗自点头,嗯嗯,猜想初步得到验证。
等了十几秒,主驾驶的人迟迟没有发动车子,喻若愚看了眼时间,上午的训练安排已经被消磨大半了。他忍不住催道:“走吧祁指导,要赶不上训练了我。”
所有器质性的损伤被排除,那就只剩一种可能情况,而祁淼对这种情况的来由很熟悉,这些年它们已经是老朋友了。
心因性疼痛,祁淼握着方向盘的手蓦地用力猛抓了一下。在这副躯壳里的小鱼依然会感到痛吗?
挂挡给油,车子轻滑出去,祁淼说:“不训练了,出去放松放松。”
喻若愚脑门登时冒出一排问号,这话未免太不祁淼。以前他和祁淼一起出去比赛的时候,提议赛前放松的人可从来都是他。
“大赛大放松,小赛小放松,不赛不放松”这是喻若愚的至理名言,祁淼当然表示认可,但每每等喻若愚反应过来,两人已经回到房间坐到电脑前看训练录像当作赛前减压了。
估计是他疑惑的目光太过直白强烈,祁淼微侧了侧脸看他:“怎么了?”
喻若愚试图提醒:“明天比赛。”
“嗯,我知道。”祁淼快速收回眼神,目视前方:“你练得好,比队里绝大多数人都强,赛前放松心情调整心态更有利于发挥。”
听到这话喻若愚忍不住有些翘尾巴,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在以前,这些话祁淼不必说出口,喻若愚都能从对方眼睛里读出毫不掩饰的几个大字:小鱼天下第一。然而今时不同往日,祁队变成祁指导,祁喵变成祁淼,作为不知名小队员得到大满贯的一句专业肯定可太不容易了。
喻若愚苦中作乐,乐着乐着,心酸遗憾油然而生。
车外街景倒退,他按下车窗,初夏的风带着微醺的暖意拂面而来。
他从不是顾影自怜的人,输了就再赢,伤了就养好再来。虽然世事无常夺走太多,但又同样补偿他很多。
已经很好了,喻若愚脸枕着胳膊望向熙攘景色,至少他还活着,尽管是以如此怪异的方式,但只要活着,一切都有机会。
路遇红灯,车子刹停。喻若愚收回眼神与祁淼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对方飞快地转过去,只留给他一个侧脸,说:“别给自己这么大压力,你已经做得非常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喻若愚感觉祁淼刚才脸上的表情并不像他的声音那样轻快。
喻若愚没问祁淼打算带他去哪里放松心情,他觉得就这么开着车吹吹风也不错。到达目的地,喻若愚下车,仰头看杵在眼前的巨型大熊猫雕塑,仰得脖子都有些发酸。
几年不见,雕塑也长大了。
祁淼从走过来,轻捏了下他的后颈说:“走吧,进去看真的。”
喻若愚恋恋不舍地收回眼神,蓄势待发地往熊猫基地冲。
这放松地点可太对了!心里还残余的那点愁情别绪彻底被抛到脑后,喻若愚现在满心满眼的都是园子里毛茸茸的黑白团子。
遥想第一次线下见到熊猫还是他和祁淼初次搭档首战告捷的时候,程旗指导为表嘉奖带他俩来看的。虽然此后训练和比赛繁忙,很少有机会再来,但这并不妨碍他对此类人间萌物一见钟情、念念不忘。他的退役生活指南里有一项就是当熊猫饲养员。
祁淼跟在喻若愚身后,看着他倾着上半身、抓着栏杆痴痴地望着满地溜达、掰竹子、晒太阳的熊猫们,情态动作跟记忆中的小鱼别无二致。但他知道,这一次不是幻觉,是真的。
祁淼走上前,和他肩挨着肩,喻若愚转头看他,笑容明亮,眼睛仿佛在闪着光:“嗯?要走了吗?我想再看一会儿。”
“不是。”祁淼轻笑着摇了摇头,说:“想不想摸摸它们?”
”可以摸吗?”喻若愚心动不已,虽然亲眼看过好几次,但他还从没上手摸过呢。
“当然可以。”
祁淼联系了开心的饲养员,对方从竹舍出来,远远的就跟祁淼打招呼:“祁先生又来看开心啊。”
祁淼点点头:“带朋友一起来看看它。”
喻若愚见两人称得上熟络的样子,心想,祁淼常来看熊猫?开心是谁?
饲养员跟喻若愚打过招呼,走在前面带着两人往一处玻璃房去,边走边笑说:“开心今天要在新朋友面前丢人咯。”
喻若愚好奇:“开心?是熊猫的名字吗?”
饲养员:“是的,是祁先生认养的熊猫,名字叫开心。”
喻若愚顿时侧首看向祁淼,祁淼轻按了按他的肩膀往前走。
饲养员热情介绍:“开心今天又跟别的熊抢竹子打架,正关禁闭呢。”见两名vip游客都沉默不语,他连忙解释:“说是禁闭其实就是给它换个单间安心进食,绝对没有虐待的意思哈!我们基地绝不可能发生这种事。”
走出好一段路,喻若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问祁淼:“为什么取这个名字?”
祁淼搭着他的肩膀,像是把人半揽着,“开心小时候喜欢屁股对人,看起来总是不高兴,有个人跟我说希望它长大能开心一点。”
为了防止人身上的病菌感染熊猫,在进行亲密接触前需要做一个全身的消毒,喻若愚被喷了一通酒精又被套上一身淡蓝的无菌服。
直到站到那一团黑白毛球背后,看到大团子缺了一角的右耳朵,他才愣愣地相信,祁淼认养了一只熊猫,这只熊猫正是他第一次来熊猫基地时最心疼、喜欢的那只——因为听工作人员介绍说这只小团子天生右耳破损被同龄熊欺负。他当时看到心软得要命,说“长大了就好了,希望它长大能开心一点”。
长大的开心被养得很好,不过依旧喜欢拿屁股对人,对关它禁闭的饲养员爱搭不理,对出资给它提供新鲜竹笋的认养人只施舍一个眼神,对这个愣愣看着它发呆的陌生人类……开心动了动鼻子,闻到了伤心的味道,算了,给他摸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