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膝盖的瘀伤好得差不多，但为防万一，喻若愚还是去找队医看了看。他这段时间大伤小伤不断，已经跟队医混成熟人了。
检查完毕，正是上次给他缝脑袋上伤口的那位医生，她调侃道：“我这儿你以后可少来点吧。我现在看到你都有点应激了。姐姐我只是学康复的，你动不动来点流血事件，我真招架不住。”
喻若愚原地蹦跶了几下，感觉身轻如燕一切正常，笑嘻嘻道：“那不行，我还得给你送锦旗呢。”
队医乐不可支，笑完想起什么，从一旁柜子里拿出一包东西：“你这身板是有点脆，哪个体育生能磕下桌子把自己磕骨裂。这些补剂，都要按时吃啊。”
看着递到面前的一大袋子，喻若愚顿时不蹦了：东西是好东西，也正是他需要的，可想必价格也很美丽，以他目前的经济状况……
“小林姐，谢谢你，但是——”喻若愚耳朵有点红。没办法，囊中羞涩，换谁都气短。
队医直接把袋子塞到他怀里，笑着说：“别不好意思，我又不是白送，账记在你教练头上。”
喻若愚一愣：“祁淼？”
队医点头：“祁指导特地叮嘱过的。托你的福，我还要到一张签名。”
“啊？啊这样，那我收下了。”喻若愚心里五味杂陈。他没想到祁淼会注意到这些，但转念一想，这的确是祁淼的风格，事经他手，必定细致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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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测试赛只剩一个月的时间，跳水队的队员们一个个都卯足了劲，喻若愚虽说不紧张，但也不敢托大放松。
据他这段时间默默观察，就十米跳台这一项目来看，S省省队的确有几个好苗子。楚一航自不必说，拿到全国青年赛冠军基本上等于半只脚踏进了国家队。
还有一个就是陆思，发挥好的时候如有神助，发挥得不好那水平简直是炸鱼教大弟子。总而言之，状态不稳定，属于盲盒型选手。但胜在心态奇好，跳好跳坏，整天都乐乐呵呵的，主管教练气得头发一把把掉。
“噗通”一声巨响，是陆思掉下水的声音，水花溅起三米高，伴随响起的是李教练的怒喝。
“陆思你小子站在台上到底在想什么！梦游吗？！”
陆思大概属驴，被骂过后下一跳非常完美，空中动作的完成度和稳定性兼具，入水垂直顺畅。结果就是李教练的怒火暴涨，把他从池子里提溜出来，大骂陆思是不是存心跳不好想气死他。陆思臊眉搭眼，缩着脖子挨训。
喻若愚收回眼神，侧过脸去看不远处的某人：祁淼正站在岸上观察每个队员的动作，整个人古井无波，不管队员跳成什么样，他始终没什么表情。
虽说临时指派了祁淼带喻若愚，但实际上祁淼相当于整个跳台项目的技术顾问，每个队员的情况他都要了解。
喻若愚作为非种子选手，没有人时刻盯着，自由度非常高。训练基本是按照和祁淼一起敲定下来的那套训练计划走，祁淼偶尔会根据他当下的状态提出调整意见。
两人客客气气的，与陆思师徒二人烈火烹油的炸锅模式形成强烈对比。
能按照自己的步调稳扎稳打不被干扰原本是一件好事，喻若愚很自信，只要跟着自己的规划走，无论是不久之后的队内测试赛还是年底国家队选种子，基本上十拿九稳。
训练情况稳中向好，可他心里却不是滋味：祁淼最近不知道抽什么风，明里暗里的貌似总在回避他，有点非必要不接触的意思。
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是祁淼叫他的名字，随后指定动作：“401B。”
401B，向内翻腾半周屈体，难度系数2.0，在十米跳台项目里属于中规中矩的一个动作，想拿满分不容易，但也很难跳砸，队里随便抓一个人来跳都可以有很高的完成度。
“不。”喻若愚将肩上裹着的吸水毛巾扯下，活动了一下关节，道：“我跳109C。”
祁淼声音冷静客观：“一味追求难度意义不大，完成度和准确性也要考虑，要结合自身水平量力而行。”
十米跳台项目危险系数高，“量力而行”并非仅出于最终分数的考虑，更多的是从运动员的安全保障角度出发。
喻若愚轻笑了一声，看向祁淼的眼神不知是挑衅还是野心：“那祁指导，您认为我的水平配得上什么动作？401B？”
说完，他没看祁淼，转身径直向跳台走去。
被训得满头包的陆思只低落了三分钟，凑过来八卦：“虞哥，祁指导给你指定的哪个动作，咱俩一样不？”
喻若愚挑眉，道：“你看就知道了。”走到跳台的旋转梯旁，他屈膝半蹲，伸手轻轻拍了拍水面。
109C难度系数为3.7，向前翻腾四周半抱膝，因翻腾周数多，对运动员的协调性与自身肌肉的控制能力要求更高。
这是喻若愚十六岁那年参加世锦赛第一跳选择的动作，初出茅庐的他拿到了109C在十米跳台的满分，接下来他又在两个更高难度的动作上斩获满分，由此在国际上一战成名。
这些天他着力强化力量训练，是时候检验检验成果了。
热身完毕，喻若愚踏上旋转梯，一步步向上走。
训练馆内嘈杂的声音似乎变成了世锦赛场馆里的广播播报，走动的人影也变成了举着国旗呐喊的观众，而十米台后面站着的是屏息向他注目的教练、队友，还有是对手更是同伴的祁淼。
行至台沿，十米台之下水波微澜，鼓噪的心跳平缓下来，沸腾的血液也变得温和，所有的声音都消弭，他的世界一片安静。
喻若愚微微阖目，展臂、跃起。十米的高度仅有刹那，在这一瞬间，他感受到灵魂与这具身体彻底融合。
翻腾抱膝再舒展开，完美的弧线划过，“咚”的一声入水轻响，喻若愚宛如一滴水珠回归碧波，轻涟泛起，不见踪影。
十米跳台的平均入水时间为一点四秒，短暂的一刹却在祁淼眼中无限拉长，每一帧都与记忆里的那道身影严丝合缝的对应。
祁淼，我这跳够不够拿十分？他仿佛可以预见小鱼下一秒就会从水里钻出来，攀着泳池边沿笑着跟他说话。
祁淼情不自禁往水边走了几步，手里握着的笔在纸上划出无序的痕迹。
“唰”地一声，一道身影破水而出，喻若愚抹了把脸甩甩头发，眼神明亮，微抬着下巴骄傲而自矜：“祁指导，怎么样，我这跳配不配满分？”
祁淼的脚步停住，目光钉在喻若愚脸上，好几秒没有动作。
喻若愚游近，攀着泳池边沿，歪了歪脑袋疑惑道：“祁指导？”
祁淼如梦方醒，垂下的眼睫掩住所有情绪：“完成得不错，接下来的训练可以适当拔高难度。”说完没有多看一眼转身离开，去指导下一名队员了。
喻若愚注意到他的动作，脸上的笑容一僵，潜下水换了个方向上岸。
......
淋浴间内，喻若愚将花洒开到最大，绵延水幕隔绝出一个完全独立的空间，他的眼前不断闪回刚才的画面，跳完109C，祁淼的反应他分毫不差地刻进了眼里。
他是故意的，他很清楚这个动作会让祁淼想起谁。然而真的看到祁淼受伤的神情后，喻若愚心里并没有所谓“报复”的快意，四肢百骸涌起的情绪都在回答他，刺伤祁淼并不能缓解他内心无处发泄的遗憾与不甘。
他更清楚，不可能有人会认出他，就算他表现的再像曾经的自己，也永远不可能是真正的喻若愚了。
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心底最隐秘的那个角落，他始终在无望期待，如果有人能再叫我一声小鱼就好了。
心脏漫起经久难消的绵绵钝痛，喻若愚分不清是为自己还是为祁淼。他抹了把脸，想，祁淼也是这样难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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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书房里只开着一盏不够明亮的夜灯，照得满室昏暗。
祁淼陷在宽大的沙发里，垂着头双目微阖，像一座沉默的雕塑。手机被搁置在一旁，亮起的界面是和心理医生唐行的通话。
“祁淼，你还在听吗？”长久的沉默后，电话另一端的唐医生道。
祁淼指尖微动，低低的“嗯”了一声。
唐行的语调温和舒缓：“最近怎么样，有见到他吗？”
“偶尔会。”祁淼嗓音喑哑，仿佛被粗粝的砂纸挫磨，他问：“唐医生，人有转世来生吗？”
唐行脑子里顿时警铃大作，上一次祁淼表露类似的想法后，发生的事情证明他的精神状态已经到了无比糟糕的地步了。于是她谨慎地开口：“祁淼，我认为你需要来医院面诊。”
“不需要。”祁淼断然拒绝，他从没希望医生能给出答案：“别多虑，我没有别的意思。”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书桌上摆的相框，一寸寸描摹着相片里喻若愚的眉眼轮廓，“我只是遇到了一个很像他的人，除了样貌，所有的一切都很像。就好像……”
他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他回来了。”
唐行谨慎斟酌着措辞，祁淼轻笑了一声，眼里透出自嘲悲哀：“药不管用了，幻觉很少出现，但我现在居然会把别人认成他。”
房间里光线晦暗，书柜的玻璃门映出祁淼模糊不清的脸，他与镜中的自己对视，厌恶和恨意到达顶峰：你有什么资格痛苦，又凭什么怀念？
无数个崩溃的时刻，他都在想为什么死的不是自己。
然而岁月漫长，一潭死水的时间里，祁淼终于明白，死是最容易的事，活着才是他应该接受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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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109C跳完，喻若愚和祁淼之间的气氛就变得肉眼可见的诡异。不只是喻若愚本人觉得祁淼在回避他，连旁人都有所察觉。
作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教练和队员，按常理来说他们应该是队伍里交流最密切的人。
而事实上，两人就像为了孩子的健康成长而不得不维持和睦的表面夫妻，跳水就是那个孩子，把貌离神离的两个人硬捆在一起。
事到如今，他不是怀疑祁淼在回避他，而是笃定。
这么看不上我？喻若愚几乎有些恼怒，不就刺了你一下，至于吗？我还难受呢！
水上训练结束，他和陆思一起走到淋浴间。
陆思见周围人不多，凑到喻若愚耳边小声道：“你和祁指导闹矛盾了？”
喻若愚扯了条毛巾包住脑袋擦头发，声音透过毛巾传出来，有些发闷：“没有啊，怎么这么问？”
“一下午都没见你俩说几句话。”陆思回想训练馆里的场景，道：“基本就是你跳完了祁指导点头表示认可。要不就是你跳完了祁指导简单说两句。这种感觉就像，就像——”
陆思挠挠头，憋出五个字：“冷战的夫妻！”
喻若愚摘下毛巾，手臂上的寒毛根根竖起，匪夷所思地看向陆思：？什么战？夫什么妻？
“你挨骂是真不冤。”喻若愚无语：“训练的时候你都在关注些什么啊！”
陆思振振有词：“你没注意到吗？虽然你们不怎么说话，但是祁指导的眼神一直追着你跑。”
说到这，陆思的目光在喻若愚身上游移打量，从头到脚，从胳膊到腿。
喻若愚被他看得一阵恶寒，抬手把毛巾蒙到他头上，“看什么呢你！”
“看你最近是不是变异了，水平突飞猛进。”陆思道：“别说祁指导了，我家老李看你一眼都要多骂我两遍不争气。”
喻若愚闻言，得意的尾巴还没来得及翘起，就听到陆思大发感慨：“不愧是我偶像，指导水平就是高！”
“......”喻若愚受不了陆思对祁淼的八百米滤镜，凉凉道：“就不能是我自己水平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