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次日清晨，喻若愚在闹钟响前睁开了眼，迷迷瞪瞪缓了片刻，迅速翻身起床收拾好自己。取消提前设定的鸡肋起床铃，他顿了几秒，切到微信回复那两条被刻意忽略的消息。
祁淼昨晚没有回公寓直接在队里办公室凑活了一宿，他睡眠质量向来糟糕，无所谓睡哪儿，离小鱼近些反而更心安。照旧是天还没亮就醒了，他大脑昏沉，顶着熹微晨光到水上馆洗冷水澡。
从浴室出来，祁淼浑身冒冷气，搁在长椅上的手机响了两声，他没在意。
大概率是唐行的消息。复诊日期已经过了大半个月，唐医生尽职尽责，时不时关心什么时候有时间回京复诊，祁淼对这事的态度消极，每次都随口敷衍过去。
手太冰，屏幕划了好几下没划动，祁淼倦怠地垂首坐在椅子上，整个人放空出神，等待血液循环回温。几分钟后，他无意识的滑了下手指，屏幕亮起，两条消息猝不及防地跳进他眼里。
虞：【早啊祁指导[太阳][太阳]】
虞：【昨晚睡得早没看到消息，放一百个心吧，我不紧张[企鹅跳跳]】
祁淼盯着这两行字看了半天，此时此刻，他才感觉身体真正暖起来。他坐直了身子，整个人仿佛瞬间活过来一样，手指悬在屏幕之上犹豫许久，一滴水珠顺着湿润的头发滴落，触发一个默认表情发送出去。
喻若愚没想到祁淼也起得这么早，消息发出去没三分钟就回了，只是，这个飞吻的黄豆脸是什么意思？
误触？还是发错人了？喻若愚歪了歪脑袋，眨眼的功夫飞吻黄豆被撤回，紧随其后的是一句极其官方的早安问候和干了吧唧的“我相信你”。
握着手机等了会儿，对面再没有其他动静了。喻若愚冷着脸用力按灭屏幕，下楼噔噔噔的脚步里都带了火气，撤回也没句解释，笃定了我没看到是吧？大清早的跟谁这么甜蜜脑子还没睡醒就飞吻呢！
在操场跑了几圈热身，喻若愚接到周珣的电话：“小池啊，来门口接应一下我呗，保安不让我进啊。”
这次队内训练赛允许队员们邀请至多两位亲友观赛，其他队员都是名额不够用，喻若愚手上两个名额还报不满。上周去健身房兼职的时候他顺嘴邀请了一下周珣，没想到周珣的响应出乎意料的积极，甚至企图去找祁淼开后门，他好把整个健身房的人都拉过来撑场子，被喻若愚拦住了。
喻若愚纳闷地去门口接人，观赛人员名单已经递上去了，在门卫那儿签字就行，怎么会不让进？不会当真组织了一队拉拉队来吧。
琢磨着到了门口，喻若愚脚步定住，不远处一个火红发色、身穿铆钉皮衣、脚蹬带链黑皮靴的人正跟门卫掰扯，见他来激动地疯狂挥手。
“哎我说叔，我真是队员家属，你看我弟来接我了，放我进去吧就！”
喻若愚目瞪口呆地走近：“珣哥，你这是什么造型？”
周珣一撩刘海，差点没把假发给掀下来：“震慑一下某些刺儿头，怎么样，还行哈？”
保安见两人认识，将信将疑地把周珣放进来，嘀咕：“我看你就不像好人。”
“哎您这就以貌取人了啊。”周珣扭过头想掰扯清楚。
喻若愚一把拽住他，不好意思地朝保安大叔拱了拱手。
周珣头回进省队内部，路上来来往往要么人高马大、要么肌肉不俗。pro Max版体育生，他看谁都像和喻若愚打架的刺儿头。
喻若愚被他母鸡护崽儿似的揽着肩，穿着短袖，被皮衣上的铆钉扎得够呛。
“珣哥，队里真没人敢欺负我。你这假发摘了吧，怪热的。”喻若愚不动声色的和带刺皮衣保持了两拳距离，“之前和我打架那人正禁赛呢，不在队里。”
周珣：“是吗？那没事，我敲山震虎也行。”年轻在那会儿他都是直接真发上阵染的五颜六色，后来改邪归正返璞归真，只能偶尔买点假发当作平替了。
周珣扒拉了几下假发凹造型，这红毛他买了好长时间了，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戴上，岂能轻易摘下。
张扬的发色回头率百分之两百，喻若愚领着人走得飞快。到了水上馆，他终于松了口气，这个点大部队都集中在食堂，场馆人还比较少。
天光大亮，更衣室外逐渐有人走动人声渐起，祁淼撑起身走出去。看台上陆续有人落座，祁淼目光扫过一遍，锁定在某道带朋友找位置的背影上，眉头不自觉皱起。
喻若愚正拉着周珣找最佳观赛点，才把人安顿好坐下，突然身后有人轻拍了下他的肩膀，温声道：“这是你朋友？”
喻若愚顿了两秒，感觉右肩莫名麻了一下，转过头跟祁淼对上眼。祁淼唇角微弯在笑，但喻若愚直觉他的心情没有看上去那么美丽，有些摸不着头脑：“啊？对啊我朋友，你不——”
话说半截，打从坐下之后就埋头捯饬发型的周珣腾出一只手猛捏了下喻若愚的手臂。
“你干嘛？”喻若愚莫名其妙。
周珣不语，一手借着整理红毛遮住脸，一手持续拉着喻若愚的手又拽了拽，像个倔强的哑巴。
看到周珣憋着笑隐隐发抖，喻若愚反应了0.01秒，懂了这是在演哪出，无语笑道：“幼不幼稚啊你。”不会以为这样祁淼就认不出来了吧？
那双亲昵的牵扯在一起的手刺进眼里，扎得大脑生疼。祁淼脸上假面似的笑意也挂不住了，眉眼冷落下来，转瞬即逝的神色近乎阴沉。
他竭力控制自己想把两人扯开的冲动，劝服自己不能随意干涉小鱼交友，于是扯出一个虚伪到扭曲的微笑：“方便给我介绍一下你这位朋友吗？”
喻若愚傻了，不是吧，真没认出来？红毛伪装性这么好？这都是什么塑料兄弟情啊。他的眼神在周珣和祁淼之间游移，瞠目结舌，半天没说出话。
“不方便介绍吗？”祁淼问。
“呃，倒也不是方不方便的事儿。”你俩关系比我熟啊要我怎么介绍。喻若愚心想要不直接把周珣的假发薅了得了。
周珣埋头忍笑忍得血压都高了，终于憋不住，猛一抬头亮相：“哈哈哈哈哈哈哈认识一下吗，朋友？”
他笑得说话都漏气，祁淼面无表情地盯了几秒，以迅雷之势抬手把红毛掀走，吐出四个字：“不务正业。”
周珣抱头大嗷一声：“我的头发！！”
喻若愚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评价：“这下看着顺眼多了。”
周珣愤怒控诉：“没有品味的帮凶！”
“哪有。”喻若愚无辜道：“我刚刚明明在帮你好不好，是你自己没憋住。”
祁淼的目光落回他身上，冷淡的神色柔软下来，“走吧，去热身，比赛快开始了。”
周珣目送师徒俩离开，注意到祁淼攥着身边人的手腕。头顶凉飕飕的，他摸了摸脑袋想，祁淼好像真挺看重这小徒弟，挺好的，对祁淼好，对小池这无依无靠的小白菜也好。
喻若愚起得早，早活动开了，只等比赛开始。只是祁淼不知道抽什么风，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不走。
“祁指导，你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做完几组拉伸，喻若愚实在没法忽视身边的这个存在感十二分强烈的大活人了。虽然祁淼没说话、也没时刻盯着他看，只是安安静静在那儿坐着，依旧扰得他心烦意乱。
祁淼看着他笑了笑，摇头：“没有。”
没什么事，但就是四平八稳的杵那儿也不走。喻若愚有点不耐，转过身不看他，打开自己的柜子里掏出一卷运动绷带准备给手腕缠上，语气微讽：“那就是对我不放心？”
他靠着衣柜，垂着眼漫不经心地扯着绷带，眼前一片阴影罩下，祁淼接过他手里再扯几下就会报废的绷带，声音轻缓：“没有不放心，我相信你。”
同样一句话，聊天框里的四个字和面对面亲耳听到带来的感觉完全不同。喻若愚感觉脊背过电似的窜过一阵麻意，下意识往后退，然而退无可退，他几乎笔直的跟身后的柜子贴靠在了一起。
太近了，祁淼太近了。喻若愚皱着眉微抬起头，跟那双下敛的桃花眼对上，那股似乎只有他能闻见的淡香扑面袭来，他想屏住呼吸，事实上却深吸了一口气。
气氛静默瞬息，祁淼后撤两步，牵着有些发愣的人在长椅上坐下，托起他的手语气温和不容拒绝：“我帮你绑绷带。”
十米台入水的瞬间速度极快，对手腕的冲击力巨大，运动绷带能起到一定的保护作用。自己单手操作不如双手缠得效果好，以往赛前喻若愚和祁淼常互帮互助绑绷带、贴肌效贴，两人对彼此的伤病处了如指掌，缠贴起来对症下药，手法专业娴熟，完全不需要队医和教练操心。
绷带自手腕骨突处贴扎两圈固定，向上穿过虎口绕回手腕内侧，重复几次后完整绕拇指一圈覆盖住拇指的第一节骨节。
喻若愚难得收起脾气任人摆布，他垂着眼，目光落在两人似握非握的手上，像是在注视又仿佛是在出神。祁淼的指尖蜻蜓点水似的划过皮肤又离开，激起不为人知的战栗。
他的手还是跟以前一样好看，但随着动作偶尔显露的掌心却旧伤斑驳。喻若愚极快地眨了眨眼看向窗外，天气热，树上的蝉大早上就吵得人心烦，祁淼的手很凉。
贴完一只手不过几十秒，祁淼撕断绷带，贴了块无弹胶布固定，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说：“试试抓握几下，看松紧度合不合适。”
喻若愚转了转手腕，用力抓了几拳空气，点头表示认可：“挺好的，很适合。”
祁淼笑了笑，托起他另一只手：“那好，我就按这个标准继续了。”
尽管因为那颗没头没尾的飞吻黄豆心里还有点疙瘩，但喻若愚还是很讲礼貌的说了句：“多谢祁指导了。”
祁淼手上行云流水的动作滞了一下：“不用跟我说谢。”
“你总是谢我。”他低着头缠绷带，勾起唇角似乎开了个玩笑：“没有别的话想跟我说吗？”
喻若愚眉心一跳，装傻搪塞的话还没来得及说，更衣室火急火燎地冲进来两个人。
“虞哥你在这儿啊，吓死我了！”陆思急刹，闭眼拍着胸口松了口气。
他紧张兮兮的样子弄得喻若愚一头雾水：“怎么，有人说我失踪了？”
楚一航很文静地笑了一下，礼貌地跟低头缠绷带的祁淼问好，打开自己的衣柜把背包放进去。陆思这才看清屋里的第二人是谁，话冲到嘴边又拐回去，变成一声局促的“祁指导好”。
两只手都贴扎完毕，祁淼检查了一遍没什么问题，站起身对喻若愚温声道：“我就在教练席，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说完朝陆、楚两人点了点头致意，说了两句鼓励的话离开了。
陆思一屁股在喻若愚身边坐下，搓着手兴奋兮兮道：“这绷带是祁指导给你打的？”
喻若愚点头，惊异于这孩子的情绪转换之快：“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啥？”陆思忙着贴手蹭好运，眼神清澈。
喻若愚：“……”
喻若愚提示：“你忘了我是怎么把你给吓死的。”
陆思动作一顿，收回手，想起来正事：“我碰到王辰了，就刚刚。”
楚一航安置好自己心爱的背包，在喻若愚另一侧坐下，补充道：“他在找你。”
喻若愚皱眉啧了声，烦不胜烦：“这人怎么总上赶着找抽。”
陆思大惊，连忙按住他：“可不能打架啊今天！”
“放心，不打。”喻若愚抚着手腕上的绷带道：“王辰是个蠢的，我又不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