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县城图书馆角落。
今天恰好是工作日，这座不大的图书馆，就更没什么人。
村子里年纪足够大，还记事比较清楚的老人本就不多，姜承宣前几天就已经问过了一遍。
网上的资料也并不完全，甚至很多记录都是大概有个名字而没有具体的内容，为了了解真实的情况，他们就来这想着碰碰运气。
图书馆里，县志乡志这些东西一向没什么人去翻，管理员在前面打着瞌睡，三人也就静悄悄地在这个角落开始翻找。
“怎么对这些这么好奇，那件事……不都已经都过去了。”
眼睛扫过这本书的目录，姜承宣眼睛也没抬，刻意放轻了的声音问身旁的人。
“……”夏敛沉默了会。
其实他也不太清楚，明明要写论文报告的是姜承宣，不过，反而现在似乎着急的成他了。
但，那日的情形始终盘旋在少年的脑海，冰凉收紧的手掌，失去的气力……和最后，似乎已经“魂飞魄散”了的鬼魂。
事情似乎就这么结束了，但心中某种声音似乎在告诉他，让他来一探究竟。
抿了抿唇，夏敛的眼下还带着些淡淡的青黑，他眉毛轻蹙，有些烦恼的模样。
“我也不知道。这两天，我总是觉得，要是不把这件事搞清楚，我就心里慌慌的……感觉像落了什么东西一样……”
低垂的黑色脑袋被轻轻揉了揉，少年有些愣怔地抬头，就听见姜承宣轻笑着开口：
“那好吧。”
“根据这几天的调查，做个南庄村民俗的兴起与衰亡的主题报告，我想也是不错的。”
……
前面最显眼的那些大部头，姜承宣说让他来就好。
骨节分明的手指点了点少年不自觉轻蹙起的眉间，青年笑着，让他去找点自己喜欢的书看着玩。
行叭。
夏敛摸了摸自己被轻轻点过的额头，感觉原本有些烦闷的心情，无意识地松快了些。
从铁质的书架慢慢往后走，过时的书名，边皮都有些破烂的书籍……到了后面用来分类的字母甚至都已不见。
听说很多年前这里上一任馆长，是个喜欢收二手书的。
似乎是刻意不想让人往这边走，头顶的白炽灯到这里就已经不开了，光线透过灰蒙蒙的玻璃，投出一道道涌动着灰尘的自然光。
这个长久都没有人来的角落，一些老式的木架被充数一般摆在这里，上面年代久远的黄漆都掉了大半，架子上稀稀拉拉地摆放着几本破旧不堪的书籍，隐隐散发着陈腐的气息。
熟悉的高瘦身影站立在书架旁，正捧着一本书，看的很投入的样子。
不太爱跟人交流的“少年”从一进来就不见了踪影，不过他愿意来，夏敛就已经很开心了。
原来他在这。
唇边不自觉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夏敛悄悄抬步走了过去。
“你怎么在这啊？”
因为是在图书馆里，尽管是在这样一个无人的角落，少年还是轻轻靠近，凑在他的耳边轻声说。
或许是夏敛的脚步太过轻，靠在书架旁的人像是被吓了一跳，忽然的转身恰好使他的肩膀，碰到了一旁的木质书架。
最上层摆放着的，岌岌可危的老旧书籍摇晃几下。
“啪——”的一声，一本书从最高处的架子上，掉到了地上。
一本不太像是书，封皮上甚至都没有文字，笔记本一样的“书”被倒扣在地上。
两人下意识去捡，但当夏敛将它翻过来时，恰好看见它被打开的那一页，加粗的的字迹明晃晃地写着——
槐日祭。
少年抬头，两人对视一眼，恶鬼的眼睛里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惊讶。
——
南庄村村口处。
三五个由十六七岁少年，组成的小群体走在路上，带头的宋翔此时一反常态的一声未吭。
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李小能终于还是忍不住上前一步：“宋哥，我们这是要去哪啊？”
宋翔瞥了他一眼，还没说话，他身后那人就朝他大声嚷嚷着：
“李小能，你怎么这么多话，上次让你跟着我们去教训那个姓晏的，你还半路跑了，怎么，你这次又想找借口溜走？”
宋翔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我哪有，我上次是真有事……”李小能唯唯诺诺地说，却也不敢再问了。
虽然在宋翔面前不太敢吭声，但他心里也生出了些气。
明明都是跟在宋翔旁边，偏偏就是这几个人总喜欢明里暗里地拉踩他……所以他向来也跟这几个人没什么好说的。
【你到底什么时候来？】李小能此时忍不住低头看，但手机里发给李小松的消息，还没有得到回复。
或许是名字相近？他跟李小松关系一向不错，但这两天李小松家里似乎有事，总是不来，连带着李小能在这群人身边就跟被孤立了一样。
“快到了。”前方的人忽然说。
临近黄昏，眼前枝叶茂密的老槐树，在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我们在村口大槐树这，你快来！】
只来得及发出这样一句，宋翔今日格外尖锐视线似乎就扫到了这里，李小能下意识抖了抖，赶紧收起了手机。
不知何时，他们已经被带着进入到了这片巨大的林荫里，他抬头向上看，莫名有了一种遮天蔽日的错乱感。
——
“槐日祭，南槐村旧俗，一般举行在夏日大暑之日戌时举行……为了祭祀槐神，安魂乐居。”
几人围坐在图书馆中一个偏僻的桌子旁，夏敛轻声念着这本笔记上，用略显杂乱的字迹书写出来的内容。
几本被他们翻找出来的相关的书籍放在桌子上，但大概都不如这本有用。
笔记上，一张极为模糊的图片格外显眼。
画面里，穿着繁复民族服饰的人们手拉起手，将中心的那棵槐树围成一个圈，泛黄纸片随着时代褪色，图片上，人们残存的笑容兴奋又诡异。
从前南槐村的这桩旧俗，早已随着村子里人的离开而逐渐消失，这张看着像是从某张小报上裁剪下照片，大概也只是看着像，绝不会是多年前的真实影像。
不过也足以可见，这本笔记的原主人，是有多么费尽心思地整理了这些资料。
上面的记录从不吝啬什么神神鬼鬼的字眼，甚至是以一种极为严谨的态度，将他搜集到的一切都收集了起来。
泛黄的纸张上，“槐鬼”两个字格外显眼。
【槐树生灵，有鬼栖之】
姜承宣向他们指了指笔记上的一行格外明显的字：“除了我们，多年前，大概也有人仔细调查过这件事。”
“或许也是受害者？”夏敛这么猜测着。
看着被翻开的那页笔记，纸张的角落处，一个被圈画出来的名字，引起了少年的注意。
“郑沁……”他喃喃道，“这是谁？”
……
姜承宣不知何时，将他的眼镜又带了起来。
其实他并不怎么近视，不过今天，大概他也是用眼过度了。
“我隐隐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刚才上网搜了搜，才发现，我并不是对这个名字有印象。”银丝眼睛架在他高挺的鼻梁上，青年此刻看着沉稳又斯文，“徐卓声，这个人你知道吗？”
夏敛诚实地摇了摇头。
只是……
一直待在一旁，充当隐形人的恶鬼听见熟悉的名字，轻挑了下眉。
不过黑色的额发遮挡住眉眼，也就无人注意到他不同的神情。
也不过多卖关子，姜承宣开始徐徐向他们解释：“他是晚清时候，这边名气挺大的一个写杂文传记的。虽然他的著作里面神鬼之说屡见不鲜，但据考据，他写的很多东西，都是根据当地的民俗民生之类发散而作，其中甚至还有许多真人确实。”
“……我当时去看孙教授以往的研究时，她就做过这个人的专题研究，里面用来举例的，就是他的这篇——”
“《沁槐夏怨》”
“找到了。”在电脑上好一会的敲敲打打，姜承宣将电脑屏幕转向了他们的方向。
似乎还怕他们看不懂，他特意找的还是白话文的版本。
屏幕上记载的，是极为简单的一个故事。
……
郑沁的孩子丢了，她在村子里寻找，但村子里的人都说没看见，让她走开，后来绝望的郑沁祈求槐神的指引，神灵告诉她是因为她婆婆不满她生的女儿，将她的孩子生生推进了河里。
……却不曾想，神灵的善意好心办了坏事，愤怒又虚弱的郑沁在跟婆婆的争吵中，不幸被推倒在地，头裂而死，含怨而终。
后来，众人人们在河边找到了她的儿子的尸体，她也被葬在了距河不远的一棵槐树下，望河而眠。
正因她的女儿小名叫槐，死前都没有找到自己孩子的郑沁化作了鬼魂，常栖于槐树中，呼唤着女儿的名字，以待有朝一日可以团聚。
只是切记，姓名中带“槐”字的人，一定要远离这棵槐树……
徐卓声在这篇小文的末尾写上了这句话，不清不楚，似乎是刻意为后人留下的悬念。
……
“这……这会是真的吗？”看完了整个故事的夏敛神情有些复杂。
尽管这文章里说的，确实有几处与他们那天见到的东西习性相似，但上面记载着的事情至少都要一两百年了，那么久远的事情将它安到现在……
“我知道你觉得难以置信，但……这个叫‘郑沁’的，当年应该是确有其人。”
桌上的那本大部头被翻开推到了夏敛身前，方志上，明明白白的记载了一篇，跟这篇相似，不过却少了些神鬼因素的故事。
“一般的地方志上，可能有些贻误，但这篇记载，因为徐卓声本身的名气，很多学者都考证过，这个叫郑沁的人应该是真实存在的，这件事也大概率不会是作假。”
“这个叫徐卓声的人，大抵也是知道什么东西。”青年说。
“所以，我们当时见到的那个鬼，就是郑沁？”夏敛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姜承宣耸耸肩，不置可否。
“不过现在也并没有什么别的线索了，这本笔记上记载了这样一个名字，还被特意圈画出来，况且这个有关槐树的这个故事，到她的名字处，就结束了。”
结果看起来已经很明显了。
“鬼性本恶，或许她从前只是为了寻找孩子，后来不知不觉就地开始害人了。”姜承宣最后补充说。
所有的线索到这里，似乎就已经断掉，完美的结束了。
没有什么惊心动魄，费时费力的寻找，他们只用了半天，就恰好找到了前人的研究，然后站在他的肩膀上，将这个困扰了夏敛多天的谜团，就这样轻轻解开了。
少年轻轻蹙眉，神情看着，称不上是开心。
“怎么了？”在一旁沉默了许久的晏听灯忽然开口。
不想让这个祂格外“喜欢”的人类愁眉苦脸，恶鬼适时的给予了一些帮助。
没什么新意的解谜过程，被他以灵魂离体的形式跳过，再收回注意力的时候，就看见了小人类垂着眼尾，脖颈上白色的绷带有些松了，在他身后留下一个长长的尾巴。
一副可怜又委屈的样子。
不知道的时候总是皱着眉头，跟他在一起时也会不自觉的嘴角向下，现在明明已经差不多找到了真相，却看着也并不是一副轻松样子。
……人类的心思总是很难猜，恶鬼也搞不太懂。
“没什么……就是感觉，有点太顺利了。”夏敛说。
太过顺利的过程，让少年不由得怀疑，他们是否有某个部分悄悄出了错。
……
事情就是这样了吗？
他们或许已经清楚了这故事的来龙去脉，知道了那日被他们“杀死”的女鬼姓甚名谁，但似乎……也并没有什么用。
这桩心事了却得太早，他也没什么高兴的样子，少年反而老神在在地叹了口气。
视线一转，夏敛的注意力又放在了桌上，这本不知道谁留下的这本笔记上。
成年人手掌差不多大的本子，不厚，但上面除了这个关于槐树的故事，粗略一翻，竟全记载的是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但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这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