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输赢,不那么渴求也是一种进步。
穆夏为交锋变强而来,可是有光就有影,有输就有赢,欲望永无止境,至少现在,他还不想输给卡维宁。从始至终,他唯一在意的对手只有一个,那就是瑞文!
卡维宁想挡他的路?绝不可能!穆夏决心坚定,并且忽然好奇起一个问题,虫兽们的血都是什么颜色?
念头只一闪而逝,伴随一身痛怒交加的嘶吼,穆夏一击得手,蓝色的血兜头飞溅,他及时偏头,腥热的液体还是湿淋淋地浸入了衣服,连他脸上都被泼洒了一线。
至少卡维宁的血是蓝色。穆夏得出了答案。
那血凝固得极快,油彩一样烙在他的侧脸,血滴散发出蓝荧荧的微光,如同某种稀少的蓝颜料,柔和地为他增添光彩。
可是就像滚水泼上冰雪,细微的“哧哧”声立即响起,穆夏暴露在外的面庞被血液强烈腐蚀,沸腾如烟,灼烧破裂,皮肤下面那层可怖的血肉组织立即丑陋地暴露出来。
顺着脖颈,衣下的血液还在继续侵蚀,一路撕扯,创面不断扩大,但穆夏并不在意这点小伤,面不改色地立刻回撤,毫不恋战。
空气爆出巨响,一条粗壮而遍布骨刺的长尾凌空抽来,横扫直劈,音浪刺耳,穆夏倏地闪身,刚好从容避开,远远地浮在半空,打量他的对手。
他脸上肉芽蠕动,细胞极速分裂,血肉组织不断再生,刺痛和麻痒绵密地从脸上身上传来,如同一只只蛆虫,正趴在伤口上行使食腐的职责。
很快,那张脸重回光洁无瑕,新生的苍白皮肤还略带紧绷,显得既完美又冷酷。
S级虫族强大的恢复力绝非浪得虚名,□□到达这种强度,哪怕断臂残肢也能短时间内再生,何况只是一层皮肉?
复苏回全盛状态的穆夏遥望对手。
阳光穿透防护罩,从上方投下如水波纹,折射出光谱的七色,那身披鳞甲的怪物就伏在虹光里,浑身流转着森森寒意。
决战的第一时刻,卡维宁就彻底展开虫化,全力以赴,他现在看着完全是一头暴躁的蓝翼怪物。
两只镰刀一样尖利的弯角横在它头颅两侧,浑身淡蓝色鳞片冰一样闪光,皮下,一圈圈深蓝的斑点若隐若现,发出微光。
而一把通体漆黑的巨斧依然深深地插在虫兽肩侧的骨缝里。
数秒之前,观众们眼睁睁地看着穆夏突兀近身,和虫兽形态的卡维宁搏斗,他们俩旋风般地激烈交接了数十回合,身形因速度太快全变成了残影。
观战者们目不暇接之际,这位极度暴力的冕下突然间凝聚出了这把沉重的兵器,狠狠抡起下劈,而且照准了卡维宁的脖子!
和虫兽的巨大头颅、庞然身躯、粗壮锋锐的长尾比起来,这截脖子虽然有一层鳞甲的掩护,仍然显得那么细长脆弱。
观众们毫不怀疑,看穆夏的架势,简直是要直接把卡维宁的头砍下来……
受伤的虫兽仍在原地狂躁,穆夏看着它,神情冷淡。
随着它连番沉重甩头,挣扎扭动,那把扎在它骨缝里的武器,终于崩裂,化作一片闪烁着的能量粒子,溃灭在空气里,静静消散。
接着它高扬起一对带着细密绒毛的深蓝虫翼,翼展宽达十数米,阴影笼罩,堪比一小片乌云。
隔着场地半径,它裂开口器,猛然咆哮,罡风和声波一起震荡,声势可怕,连距离近一些的观众都忍不住暂时掩面。
穆夏平静地和它对峙着,等待它抢先攻击。
雌虫先天更适合战斗,卡维宁的恢复能力比穆夏只强不弱。
它通身都覆盖着粗粝的鳞片,底下皮肤厚韧,肤表有一层滑腻如同油脂的东西,这些鳞和油脂层让它极容易缷力,像泥鳅一样滑不丢手,针对它的所有物理攻击,效果全部大打折扣。
虽然刚才穆夏那一击刚猛且势大力沉,破开鳞甲直接攻击弱点,让它一时大意吃了个小亏,可短短片刻,血已止住。
虫躯……真是意想不到的强度,穆夏目光沉了沉。不过,应对高阶雄虫,卡维宁的对战经验似乎并不充足,而穆夏一路遇到的几乎都是雌虫,对他们普遍的风格打法非常了解。
如果说这是他唯一的优势,不能用虫形和领域简单地对轰,那应该用什么手段?穆夏飞快思考着对策。
尚未得出结果,场上一声厉啸,卡维宁巨鸟扑食般俯冲过来,他们又陷入新一轮缠斗。
这次它的攻击态势明显肃穆强势了很多,浑身燃起滚滚蓝焰,严阵以待地一次次扑击、甩尾、撕咬,对比之下,穆夏的身影显得脆弱渺小,却始终在它的攻击中穿梭翻腾,灵活无比。
他们在僵持,观众们却看得津津有味,场面一时势均力敌,都灵唯二的选手,被寄予厚望的雅努斯已经失败下场,穆夏又会怎样?是就此折戟,也退出前二,还是能在无法虫化的劣势下,硬生生地击败卡维宁,直通最后的决赛?
眼花缭乱的战斗场面看得大家目不暇接,并不确定。
突然间,卡维宁停下来,暴躁地退开,四爪踱地,甩着尾巴谨慎观察穆夏。
虫兽的外表下,他的理性和思考从未缺席,几次三番,它的粗尾和厚爪明明已经沉重地撩扫击中穆夏,穆夏的速度却半点不减,后续动作也不见异样,像是毫无痛觉般悍不畏死。
反倒是它自己,遭遇反震之力,不得不晃身缷力,发出烦躁地吼哮。
有些不对劲……不能盲目攻击……
穆夏对它的敏锐并不惊讶。
它的绒翼扇动起狂风,吹得穆夏银发猎猎飞舞,掩映着五官,模糊的银光里,他缓缓一笑。
卡维宁惊讶地看见,一层漆黑的物质潮水一样裹上来,像某种腐烂的真菌组织,很快爬满了穆夏全身,化作一袭精细的黑甲,覆盖了那张俊美的脸,只留眼部两个幽幽的空洞。
随之肢节爆响,穆夏浑身拉伸变长,双臂变得像某种虫兽精瘦细长的前肢,两道极狭长的骨刺如刀锋般外凸,往下,他的下肢长度变为原本的一倍,膝盖朝下反弯。
那些黑甲边缘延长的刀片仿佛也是他身体的延伸,穆夏轻轻一动,它们便锋利地彼此翕张摩擦,发出金属般地震颤和嘶鸣,寒光凛冽。
他眼眸处的两个黑洞锁定了卡维宁,慢慢沉腰,蓄势待发。
看到这样的形态转换,观众席上顿时一片哗然,主持语气激动万分,“好!让我们看看!前所未见的战技!难道是冕下特意藏招,现在才拿出来亮相?”
“或者更加不可思议一点,临场创造?这是一位战斗的天才,拥有与生俱来的可怕本能?”
虫化?卡维宁也盯着他,不对,他并未失去人身,应该是某种细微精妙的战技,以精神影响现实,改变身体构造,短暂强化自身,得到虫兽的类似能力……
但……以战技对力量的消耗,这个状态他能维持多久?卡维宁喉咙震了震,发出类似冷笑的低沉咕哝,混在他们俩战斗时扬起的迷雾里。
战斗进入白热化,空气里涟漪震荡,穆夏一扬手,携着黑暗跃起!
无光的视界遮蔽了感官,场上只剩下非人的嘶吼,红蓝二色的血掺杂着一起飞溅,刀锋和鳞片碾压出火花,连绵不绝地在黑暗中照亮!
蓝翼怪物吼哮着,利爪下压,穆夏也双臂左右斜斜交叉,狭长过肘的骨刃彼此划出火星,连续不断地斩出扭曲的十字,化为实质般的刃芒,远远飞出,摧残着路径上的一切。
卡维宁时而躲避,时而强硬地与他角力硬扛,但穆夏已将脆弱的本体改造转化,变为己身最强的武器,他并不畏惧,同样迎难而上!
穆夏紧贴卡维宁,旋身碾压,浑身刀锋锐利,割穿了虫兽体表那层鳞甲,带着腐蚀性的蓝血道道蜿蜒,就像颜料泼洒。
卡维宁的兽瞳里产生了痛苦神色,它张开大嘴,利齿撕开,发出带着腥气的怒吼。
腥风扑面,穆夏以手臂格挡,上下拦住了虫兽咬合下来的利齿,但一条柔软细长的东西从它喉道深处利箭般钻出。
穆夏躲闪不及,被它极速钉进胸腔,那条舌尖带着细密的蓝点,刹那间从穆夏背后钻出,发光、分叉、从中央裂出几条纤细的触手,结合外面几瓣发着蓝光的肉苔,就像在他背后开了一朵盛大的蓝百合,荧荧闪烁,妖异而美丽。
猝然受了贯穿伤,穆夏毫不吭声,当即横臂一斩,将卡维宁袭击出来的舌齐根切下。
同一时间,一条骨刺凸起的长尾当头抽下,穆夏不闪不避,用一层领域护身,顺着力道摔了出去。
他在空中几次翻滚缷力,半跪落地,喘息着捂住锁骨下方,血肉并未中空,因为背后那蓝百合一样诡异的长舌还死死卡在伤口里,活物一样蠕动着。
甚至它还在继续分裂,大面积绞缠在后背上,试图找到新的缝隙钻进去,一种强烈的吸附力道从血肉深处传来,极为恐怖。
冷汗霎时间浸湿了穆夏的头发,像是被感染了什么神经毒素,异样的亢奋和虚弱交织在一起,让他浑身体温骤变,一时高热,一时冰冷,眼前阵阵发晕。
穆夏皱眉,一手用力往后一扯,一把将那东西拽下来,冷淡又厌恶地丢到一边。
那截蓝荧荧的,花朵一样的肉苔,依然在他脚边发光,他视而不见,稳稳起身,看到卡维宁缓缓摆动长尾,蹲在防护结界的另一边,巨大的眼睛灯火般穿透烟尘,锁定着他。
战斗还没结束。
现实不是想象,想要和得到,从没有那么简单,这出剧目的高潮和结局,即将在穆夏眼前合二为一。
凭借更灵活的优势,穆夏逐渐在拉锯战里占据了上风。
很快,虫兽蓝焰的吐息和吼叫被一起堵回喉咙,穆夏以身化作锋芒,右手并指为刀,变为一截,疯狂延长,狠狠再次捅入“卡维宁”的脖颈,旋转着扎出血洞,将所有的毒液和能量就此扼止。
他覆面的黑甲,一部分已被撕扯溃烂,一只完好无损的眼睛暴露出来,神光依然冷静,带着股冰凉的狠意。
虫兽眼神痛苦,受伤的双翼耷拉在地,锋利的四只钳足现在也软垂着,蓝色的血雨纷纷扬扬,坠落在地,立刻腐蚀出一个个小坑洞。
视野似乎已经模糊,血刺激了它的凶性,剧痛猛然间袭来,穆夏闷哼一声,被迫悬空离地,下方一截锋锐的长尾从他腹部血淋淋地透体而出,串着他狂甩乱摆,拼命想把他摔出去。
此时此刻,他们的情形几乎是两败俱伤,这幅惨烈的画面,让边界处的裁判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叫停,连四面的观众席上也不正常地沉默着。
他们的目光带着一丝心疼和敬畏,但性别在角斗场上没有任何优待,赛场上一切靠实力说话,无论如何,穆夏所展现出来的,已经足够令观战者们惊叹惊艳。
不论输赢,都该对他们报以尊重。
在所有难得安静的注视下,赛场上烟尘漫天,一大片新的细沙开始飞舞飘扬,如纱雾,如烟柱,如细小的虫群。
那是穆夏身上的甲衣在破损湮灭,散为无数细丝,像蛛丝或者某种孢子一样延伸拖曳,看似细弱,却坚不可摧,猝不及防地直直地钻入虫兽体内,寄生黏附住它,让穆夏不至于被它甩脱。
而穆夏另一只手骨节咔咔暴涨,五指弯曲成爪,尖锐的爪钩深深刺穿它的皮肤,抓牢它的颈边,借此残酷地强行将自己定格住。
汗水一滴滴从他额头泌出,而卡维宁也在精神力的重压下,激烈地反抗慢慢停下,直到庞大的虫躯无声无息地被强制收回,他们一齐坠落在地。
掌中的青年先是恢复成半虫化,接着长尾也无力地崩散,彻底软倒在穆夏身下。
卡维宁双眼失神,蓝发杂乱,胸腔剧烈地喘息着,穆夏则居高临下地压制他,双手紧紧扼制住他的脖子,那里刚才几乎被穆夏打烂,差一点头颅就要离体,脊柱的骨头都露了出来,鲜血淋漓。
不过对于虫族来说,精神海中央的晶核才是致命要害,有医疗舱,哪怕只剩一个头,也能随着时间慢慢重新长出四肢和躯干,更何况S级雌虫本就恢复力强悍。
卡维宁和他对视着,仍想反抗,可惜扭曲无力的肢体却背叛了思维,他在穆夏掌下动弹不得,只能注视着他俯视下来的目光,看到他睫毛银白,神情冷漠。
仍是清寒锋利的一张脸,可现在因失血过多,他的皮相已褪去原有的光泽,一层极薄的皮肉裹紧白骨,显得异样惨白,而那双眼睛陷下去,深而冷冽,带着寒意,却又炽亮得几乎可怖。
“你输了。”穆夏盯着他,忽然冷冷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