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峰主,劳烦等一等。”
本命剑与剑修的联系,远比剑修和和其亲族的联系紧密。受到本命剑创伤波及的温孤怀璧,半跪在地,口角溢出一抹鲜血,恰似雪地里腊梅初绽。
许勤丰张目而视,神态冷漠,不偏不倚,撞进被她的好徒弟费清明用二胡割开的喉咙,像是她初次踏入乡村当天不慎踩到的一只被砍断脖子的鸡。
被一刀砍断脑袋的活鸡,丧失咯咯乱叫的技艺。扇动着肥硕的棕黑翅膀,满地乱窜,溅了她一脚的血。
脖子残存着整齐的切口,横截面往外一通乱喷汁液。
幸亏她辟谷已久,不爱吃鸡肉,才没少了一道丰富的菜肴。
爱屋及乌困难,爱屋及乌简单。许勤丰讨厌随水峰峰主,连同他的徒弟一同,并无阴森晦涩的缘由,仅仅是源于他们的名字一样的拗口。
她有充分的理由怀疑,濮阳韫玉收下温孤怀璧,是因为这崽子的姓名和他一般,同样喜好为难人。
不管记住或者描述都困难重重。
同一峰的弟子与峰主间,等闲不来往。遑论不同峰之间。
刚加入斩情峰没多久的许勤丰,初次收到濮阳韫玉的告命帖,手指在他颇为艰涩的名称上滑动。
察觉到她行径的濮阳韫玉,凑过来窃窃私语,“你该不会,不会念吧?”没等她回答,自顾自地絮絮,“是濮字不会念,还是韫不会念,该不会两个都不会?”
“还是说,”随水峰峰主挂着古怪的笑容,用慈眉善目的表情尖酸克薄地嘲讽,“全都不会,连阳和玉都不晓得具体的读法。”
随水峰峰主用宽袖子捂着嘴,一副“好可怜哦。”、“科普教育的光辉没有覆盖到她。”、“智慧的云雨均匀地掠过这孩子。”的欠打形态。
许勤丰的拳头跟她的心同等的硬。
峰主与峰主内的竞争,延续到培养的弟子那儿。
教育是一项长期窥不见回报的无底洞,不是见效快的商业,或者大多能体现在表象上的病症,单凭望闻问切就能诊断出七到八成。
对同等级的峰主带有强烈的个人情绪,牵连到他的弟子身上。根据喜怒哀乐加以判断,亲近或疏远,不符合无情道的修炼。
可她捱不住。
大约是和晴大新游历山川的岁月里,被带坏了。
“许峰主对我的观感,不影响您的裁断。”
弟子一辈,唯一清醒的温孤怀璧,止不住咳嗽。深谙本命剑的损伤链接,损坏了他的五脏六腑。不赶紧救治,修为阻塞、大幅度倒退都是轻的。
境界大跌早有先例,从此断绝仙缘也未可知。
前程往事,抽丝剥茧。在问道宗打熬的年岁,在眼前打马而过,温孤怀璧抽回思绪,向前一抱拳,“还望许峰主多加体谅,向下怜悯。”
只听过师父昧下徒弟功绩,高危者将低位者辛苦培育的成果中饱私囊,名利双收。没见过反过来朝上索求,还是所求非人的。
除非彼此有斩不断,理还乱的密切血缘。
许勤丰握着花事了,冷淡地斜睨。倒在一旁人事不省的,可不正是她的好徒弟,费清明。
多日不见,对敌战绩不增反减。人穿得花里胡哨,内在一点没进展。怕不是忘了日就月将,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理儿。
她撤回攻势,放出天宇船。
天宇船,顾名思义,能在天空航行的舳舻。
冬暖夏凉,保温通风。站在上面,如履平地。是世家大族、宗门出行的不二选择。
除了造价高昂,行使速度需得调制到固定数值外,基本没有缺点。依据载人容量可细分为小型、中型、大型。
不到百人为小型,千位数归类到中型,万数以上则为大型。
许勤丰取出的是自用的小型天宇船。
她向下一俯冲,飞行到备受宗门期待的两位弟子身旁。
人在温孤怀璧的注视下,略带嫌弃地伸出手,拎着七损八伤的弟子费清明后衣领,瞄准四十五度角,快、狠、准地抛出一道流畅的抛物线。
成功把弟子精准地丢上滞留在十二千米高空的天宇船。
“吧唧——”
甲板上回荡着一声极其黏腻的,破破烂烂的血肉之躯砸在船板上的声音。
听得温孤怀璧一阵牙酸,颇有几分猫哭耗子假慈悲的情怀。
这一扔,重伤都变濒危了吧。
眼见一年到头碰不着几次面的许峰主扔完,对他伸来罪恶的魔爪,温孤怀璧感动之余,连连表示拒绝,“不用了,许峰主,我自己就能……”
他话没说完,就被一点都不生疏的许勤丰,揪着衣襟丢上去,与费清明前后脚着地。
有小师弟在底下垫底的缘故,温孤怀璧增加的伤势仅仅是扭到头。
给人托底的小师弟就可怜多了。他估计坐断了费清明好几条肋骨,不全身粉碎性骨折都是庆幸。
幸运的是小师弟有尸毒傍身,俨然一铁骨铮铮的儿郎。要弄死他挺不容易,顶多侵染侵染神智,意识不清,大开杀戒一场。
人控制剑,剑为武器。剑控制人,则魔剑出世。
逐鹿剑打造而成之日,用锻造者的性命开刃。而后疯狂弑主,持有者,或妄图持有者个个不疯魔、不成活,没一个能保全理智。却鲜有修士避之而不及,反倒催生出无限跃跃欲试的心理。
难驯服的宝剑,才拥有征服的快感。
第三十九任斩情峰峰主,秦齐受其影响,谈笑间,要情谊长存的同门灰飞烟灭。
小师弟再努力努力,未尝不能赴秦齐峰主后尘。
有其父必有其子,师父教出来的弟子肖师父。跟他师父一个样,磨磨唧唧。许勤丰对这对师徒的埋汰,更上一层楼。
船只听从使用者指令,行使到濮阳韫玉打击中心。许勤丰挖人如刨坟,准确无误地找出被殃及的三大峰弟子,一个一个丢上船,跟扔垃圾似的,救人的举动要多嫌弃,有多嫌弃。
摔成了歪脖子的温孤怀璧,不晓得是道貌岸然地下死手的师父好得过于谦逊,还是顶着一张臭脸,行救济之事的许峰主坏的慷慨大方。
或许单用好与坏评判,本质就落了下乘。对要踏上,且正在步行的那一条康庄大道而言,无有好坏之分。
温孤怀璧替自己正完骨,喉咙遭费清明割开的伤势没有止血的痕迹,血液流速反而加快了。
一闪念兴起,莫非是解姑娘把小师弟归为盟友,分享了她冲击神魂的能耐。皮肉损伤可治,灵魂层次的创伤,医修来了也未必管用。
纵然能在一时半会愈合伤口,也避不开后头反反复复发作。
许勤丰在玉牌上发布协助治理病患的号召,地点与天宇船绑定。
人数初步定为二十人以上,五十人以下。她没仔细清点,左右差不离多少。耗费的诊金自有宗门出。
她在天宇船操作台掌舵调速,在不加重弟子们伤势的状况下,差使其慢速返回问道宗,接着转移操作权限给现场唯二清醒,可奴役的温孤怀璧。
温孤怀璧虽然是濮阳韫玉的弟子,但是也算是个面面俱到的人物。
上上精品的天宇船,无所谓报废或遗失。没了就再购置一艘,了不起,敲他的师父濮阳韫玉一竹竿,天灵地宝全给他爆掉。
她学不来许峰主挥挥手,斩草除根的气魄,也不愿意学。
她的弟子费清明与她相仿,是个一根筋的角色。长袖弄舞不成,搅得天翻地覆有份。
许勤丰解决完数十名在她的帮助下,有气进、没气出的伤员,终于能腾出手,收拾落单的濮阳韫玉。她转头一看,随水峰峰主早闻风远遁。
跑?许勤丰冷笑,“跑得掉吗你?”她天涯海角都能找到人。
剑技花开有信再次出招,施行全自动、远距离的排击。落英缤纷美则美矣,暗含杀机。稍微碰到一丁点,就会被剜下一块肉。
若置身于万紫千红的花瓣舞中,就只能融为兵戈裁剪好的骨血盆景。用自身的血肉供养杀气腾腾的剑技,被花事了击杀的人群,被丹霞峡统称为花肥。
往往花影缤纷过后,只见一滩淤红,瞧不见整块的尸体。
不慎泼洒的那一点血迹干涸了,被称之为落红。
问道宗一名峰主提着剑,追在另一个峰主后头砍的奇观,不多见,但着实有趣。
濮阳韫玉不明白,许勤丰有什么值得置气。换个人来,都未必能比他做得更好。
他的设张举措才能一劳永逸,还有谁能比他更快速地找到病灶,手起刀落,对症下药。在有限的时间里,一口气抹除大范围污染。
当机立断,重在时机。
自古以来,但凡大战,一触即发。国与国,民与民。
战争一旦打响,意味着残酷无情。只要能取得最终的胜利果实,谁会在乎中间牺牲的人与事。
人世间诸国混战,连绵不休。
四十万战俘说埋就埋,无人不称颂为首的将军。史官为其载入史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谁会为被卷入混战中的平头百姓发声,只关注领将战无不胜的事迹。
人世间居民自己都对手足无情,焉能指望丹霞峡的修士们重情重义。
“别把你小孩子过家家的心肠搬到界与界的对抗中来,我们剑修是一群无往不胜的战士,诶——诶——别打了……”被压着打的濮阳韫玉,抱头鼠窜,“你还打,你还打,谁招你惹你了不是……败家娘们儿就是小肚鸡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