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皓提着一袋子菜闷头往家走。
步子轻巧的,像是猫儿一样。
走到小区门口,他停下身,深色的帆布鞋在地上摩擦几下,留下浅浅的印子。
他低着头,倒了下手,右手从宽大的口袋里拿出门禁卡。
“滴——”
拉长的机械音忠实地完成自己的工作。
李明皓略微抬了下头,黑色的眼珠慢慢移动,移向保安亭里的窥视的保安。
“!”
见他看过来,上了些年纪的保安大爷连忙低下头。
随即又动作迅速地把门帘拉上。
蓝色的帘子晃动着,透出深色的人形轮廓。
李明皓于是又低下头,挪腾着步子,把自己埋在阴影里。
路上很安静。
没人搭话,他低着头,也看不见别人的面孔。
空气中隐隐传来人细细弱弱的讨论声音。
都是些没什么营养的话语。
重复单调的厌烦、恐惧,连学习的价值都没有。
李明皓熟练地放空自己,走进家门。
他的门禁卡用透明袋装着,和钥匙串在一起。
银色的钥匙和黄铜的门锁融合在一起,像是给眼睛点上瞳孔。
李明皓拉上防盗门,终于抬起头。
入目的是鲜艳的红。
粘稠的,绮丽的,滴落在米黄色的瓷砖上,洇出血红的漩涡。
“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谢轻俞听到动静,朝门口抬眼。
两只手撑着,把自己的脸压在拖布的手把上,神色恹恹。
白色的纱布缠在他的手腕上,血色依旧在慢慢往下流淌。
“嗯。”
李明皓把手里的袋子轻轻放在茶几上,避开了满地的血迹,转过身去找围裙。
“啊。”好像是刚想起什么,谢轻俞短促地叫了一声,把腰直起来。
“不用做我的饭,我一会儿出去。”
红色的拖布被扔进透明的水里,沾湿,又被拔出。
水落在地面上,湿润了血色,又被抹开。
李明皓动作一停。
“我……”
“你去做什么。”
谢轻俞打断了他的话,把瓷砖上的鲜红一点点拖干净。
手腕上的红线蜿蜒着坠落,消弭在潮湿的棉布里。
“那地方鱼龙混杂的,你要是被看见了,保不准编制就真没了。”
说着,谢轻俞有些烦闷地鼓起脸颊,又涮洗了一遍拖布。
“工作很重要吗……”
“不然?你吃什么喝什么?”
“我手里的亡命之徒够多了,不需要再加你一个。”
李明皓放下自己手里的围裙,默默地走上前接过谢轻俞手里的工作。
谢轻俞也乐得清闲,转身去了洗手间。
声音透过磨砂玻璃传过来,隐隐失真。
“别偷偷跟着,你的储量又没恢复,过去当摆件吗。”
手腕上缠的纱布被勒紧,血红色被洗净,融化进水里。
“别给我添麻烦。”
李明皓沉默了一会儿,接着拖自己的地。
“嗯。”
“我不跟着。”
谢轻俞挑挑眉,有些意外对方就这么轻易放弃了。
转过身,脚腕上却悄悄粘过来了滑腻的物体。
冰凉的,冷得让他的脚腕略微泛红。
谢轻俞蹲下身,把脚边的东西提起来。
“什么玩意?”
他满脸好奇地戳了戳对方“脸”的位置。
果冻样的触感,被戳下去一个小窝,松开又很快回弹。
似乎是不舒服,它伸出手颤颤巍巍把扒在谢轻俞的手臂上。
“……偶尔,可以过去看看。”
李明皓拿着拖把站在门框旁边。
长的扎眼的头发用发夹夹起,黑色的瞳仁倒映出谢轻俞的身形。
“好用的,听话。”
谢轻俞闻言甩了甩自己手里的小家伙。
它看上去怕极了,抓着手臂的触须微微收紧却又不敢用力,在半空中轻轻发着抖。
还挺可爱的。
用来探路也不错。
谢轻俞有点满意,面上却是不显,而是继续问:
“你的能力它能用吗?”
“……不能,对不起。”
“别道歉,说话。”
“……只能自己隐身。”
李明皓还是不太擅长说话,语句破碎不成句子。
“消耗少,好用。”
翻来覆去好像永远只有这几句话。
谢轻俞看他一眼,异色的眼里不带什么感情,嘴角却还勾着笑。
“行。”
他把那小东西捞进怀里,随即站起身。
“走了。”
柔和的铃声响着。
和谢轻俞不一样,这声音是选取的纯音乐的一节,轻柔悦耳。
谢轻俞戴着黑色的墨镜,坐在咖啡店里。
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晃着咖啡杯里的勺子。
电话很快就被接起。
手机那头传来有些不确定地怯懦声音。
“老板……?”
手里的动作一停,勺子碰在杯壁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10分钟。”
“啊?……是,是的,我很快就到的。”
手机那头传来慌乱的磕碰声,对面的人听上去很是紧张,结结巴巴地回复。
谢轻俞随手把电话挂掉。
包间门口隐隐传来响动,谢轻俞抬眼看过去。
是季山骨到了。
她这次又换了穿衣风格,选了身黛青色的旗袍,衬得她肤色更白。
白的像瓷,又像是骨。
乌黑的长发用根簪子半挽着,随着行动微微扬起。
她抬眼和谢轻俞对视。
锋锐的眉眼平淡地扫过来,深蓝色的瞳孔里连一丝波动也无。
她像是刚从风雪里走来,还带着冰寒的雪气,坐到谢轻俞旁的位子上。
谢轻俞帮她要了杯咖啡。
“松鹤集团的两位,你应该认识。”
谢轻俞不再动面前的咖啡,把脸上的墨镜摘下来,露出带笑的眉眼。
“所以来叫我撑场面?”
季山骨抬眼看他,语气无悲无喜,听不出情绪。
“嘛,楼弃樾没能和我接头,自己去跑外单了,一时半会出不来。时涎暂时又没消息。”
“我总不能只带着江毓淼去,多丢人。”
“而且对你也没坏处嘛~”
季山骨不理他,算是默认。
咖啡已经被送了上来,季山骨端起杯子抿了一口。
“诡异里有什么不对?”
谢轻俞的笑意收敛了些,眼神晦暗下去,却是又轻笑出声。
“【神弃之地】都把手伸进诡异里了啊。”
季山骨握着杯子的手停在了半空。
“祂在往诡异里投放分身,辅助诡异进化。”
“而且,祂的分身很奇怪。上个诡异里我见到了两个,但其中的一个气息我并不熟悉。”
“那就可不只是诡异里了。”
季山骨把咖啡杯放下,看向谢轻俞,眉眼淡淡。
“所以又需要我找人?”
谢轻俞朝她举杯,嘴角的笑意味深长。
“毕竟您这里是真的快嘛~”
“这点小忙,季姐不会不帮吧。”
“我要是不帮还能来?”
季山骨反问,嘴角也勾起抹阴凉的笑来,也朝他举起杯子。
“合作愉快。”
谢轻俞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合作愉……”快。
话音还未落下,门口传来凌乱的敲门声,但只响了几下就停了下来。
未尽的话顺着喉管下滑,谢轻俞朝门口看去,清清嗓。
“请进。”
门被轻轻推开了。
江毓淼踌躇着进来,身后还跟着一对衣着不菲的兄妹。
“老板,我,我来晚了……”
“两位请进……”
江毓淼结结巴巴地说着,手忙脚乱地将身后的两人引到座位上。
他长得很高大,看上去大概有一米九左右,神色看上去却很懦弱,下意识地蹙着眉,不敢和谢轻俞对上视线。
“抱,抱歉。”
他紧张地说着,纤长的手指紧紧抓着自己的项链。
谢轻俞脸色有点不太好看,但还是笑盈盈地跟那两人打招呼。
随即对江毓淼说:“站在那做什么,过来坐下。”
“啊?啊,好的,好的。”
江毓淼连忙过去坐下。
然后怯懦地抬起眼,看见只有谢轻俞和季山骨来了偷偷呼了口气。
“抱歉,让两位见笑了。”
谢轻俞双手交叉支到桌面上,嘴角挂着礼貌的微笑。
“没事。”
兄妹中的哥哥看上去并不太在意,而是直奔主题地拿出了几页纸递给谢轻俞。
谢轻俞笑笑,识趣地不再说话,安静地翻阅起他给的资料。
而妹妹看上去要比哥哥活跃得多,漂亮的杏眼好奇地看向谢轻俞的异色瞳,又转向一旁喝咖啡的季山骨,最后却是定在了江毓淼脸上,神色古怪。
“那个,怎么了吗,这位小姐……?”
似乎是被过于直白的眼神吓到了,江毓淼紧张地抓住面前的咖啡杯,犹豫着发问。
“闻春。”
松闻宇轻咳一声,提醒自己的妹妹。
松闻春听话地收回了视线,只是神色依旧怪怪的,时不时朝江毓淼看过去。
“抱歉,我妹妹比较活泼。”
松闻宇礼貌地朝江毓淼道歉。
江毓淼赶忙摆手,“没关系的……”
松闻春越看越觉得像,终于止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道:“请问你是姓江吗?”
“啊,是的,您认识我吗……?”
江毓淼脸上显出几分惊讶和紧张,磕磕巴巴地说。
但松闻春看向他的眼神更加奇怪了。
她望着江毓淼那张怯懦的脸,一副一言难尽又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松小姐认识我这位员工吗?”
谢轻俞刚好扫完这几页资料,听到动静,于是笑着询问。
“不,我不认识他。”
松闻春却否认了,只是连带着看向谢轻俞的眼神都变得有些奇怪。
“不过,我想问一下谢先生真的没问题吗?”
“闻春。”
松闻宇皱着眉阻止她,却没成功。
“希望谢先生能理解,我看了谢先生的资料,你登记的能力是火吧。接下来的诡异是和水有关的,可以说刚好克制。”
“而谢先生今天带来的两位并没有给过资料。”
“请至少让我们知道这两位的能力?”
松闻春说的话不太客气。
而这是为什么谢轻俞当然知道。
轻飘飘看了把缩起来的江毓淼,谢轻俞面上看不出不虞,依旧笑眯眯的。
“看来松先生和松小姐并没商量好?”
松闻宇面露尴尬之色,“我和家妹疏于沟通,倒是让您见笑了。”
“不过家妹的担心并不道理。”
“当然,这也属于交易的一部分。”
“我自身的实力,松小姐熟悉诡市,应当是有些计较的。”
“至于我身边这两位嘛……”
谢轻俞只是弯了弯眉眼,故弄玄虚般地不再往下说下去。
看着谢轻俞的笑脸,松闻宇刚蹙了下眉,却忽得感到了一阵凉意。
瞳孔微缩,一把匕首已经抵在脖颈上。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身后人颤颤巍巍地说着,见他发现自己,就连忙把手里的匕首放下。
转过身,分明是刚刚还坐在对面的江毓淼。
对视间,江毓淼剧烈地抖了一下,“我有注意的,应该没伤到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