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一会,时烟絮便因身体不适提前离席。
众人也没有说什么,毕竟他们过来不就是因为这个?反正凌幼归还在,他们也无暇顾及其他。
但凌幼归却发现,老师离开后不久,那个被她称作叔父的人却跟着过去了。
“很久没见过小公子了。”
时烟絮此时脸色有些发白,但故人相见仍然面含笑意。
“是,能有三年了。”
“上一次见在京城,公子的琼林宴上。”
那时候凌幼归真的太小了,凌沧笑要打仗,实在是害怕她活不下来,于是便将她送回了京城。
其实他们原本应该能早一日到达,但凌沧笑想将事情闹大,也想托付时烟絮些什么,于是特意在琼林宴那人入了京城。
当年有人夸赞时烟絮好一手骑射之术,可却没人知道那骑射出自凌沧州之手。
“大人前来,是为北疆吗?换句话说是单单只为北疆吗?”
时烟絮看着他,好像在透过他看另外一个人:“怪不得姐将自己亲手带出来的人交给你,可当真是个聪明人。将军想报仇吗?”
侯泩沉默,好像刚才的叙旧只是幻觉,如今才是现实。
“仇……究竟在哪?她到底是怎么死的?谁是敌?谁又是友?这仇究竟怎么样才能报?”
从最一开始他就知道,凌沧笑的死不简单。
但凌沧笑在离开北疆回京城的时候,她的亲信却全部被留在了军营。就像是跟着她的那些人所说的,她前一日晚上还好好的,但第二天早上就已经断气了。
是荣蓄意报复,派了杀手暗杀凌沧笑。
侯泩当然不会相信先帝对外的说辞,但回想起来这件事情有谁从中得利,又实在不认为荣在这里会是无辜的。
除了荣以外,勇毅侯得了兵权,是先帝亲自给的,而教唆先帝将勇毅侯派来的人却是尧贵妃。
他知道的事情太少了,甚至想过杀了同凌沧笑的死有关的所有人。
但……他办不到,天高皇帝远,边将无调不可回京。
先帝想守成,不允许他们出兵。
所以他将仇算在了勇毅侯身上,有几次他甚至想过直接杀了他。
但他正要动手的时候,时烟絮给他送来了一封信,他说大军乱郡主危。
他又哪还敢轻举妄动!
时烟絮看着窗外的天,想起当年在范州收到云起的十六封信。
“那时候中原、江南一带常有起义。先帝害怕那些人成了规模会威胁他的帝位,所以他希望三大边境皆守成,以备不时之需。
可那时候姐出兵伐荣,已经打下了两城。大军动了就不是那么容易收住的,但先帝连续给姐发了三道密令,让她鸣金收兵。
那时候荣出了一个善战的太子,和及于求取军功的将军哥伍延,不杀了必成后患。所以姐没听,她毁了密令,杀了替先帝传达密令的人。
从那时候开始,先帝就已经对她起了杀心。但杀人容易,后面的事情该如何解决成了问题。正是那时候勇毅侯向先帝表忠,同时带过去的还有哥伍延的人头。
荣帝舍了哥伍延,却舍不得太子,所以他们的合作暂时没有达成。直到姐打下荣州荣太子以身殉国,先帝再也没了顾虑……”
三方都想她死,她又哪还那么容易活着?
时烟絮说完便看着侯泩,侯泩已经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凌沧笑在打进荣州前就已经下令,一旦城破荣国京城,荣京便是景国江山。不允许烧杀抢掠,更不允许欺辱百姓。
但……那是一国的京城啊!
富贵迷人眼,催生了人心里的恶念,更何况那一次带得人并非全部都是老兵。
在不知道多少次出事之后,原本已经随荣帝北逃的荣太子回来了,没人知道他是怎么登上城楼的。
只知道凌沧笑带人赶到的时候,那人当着她的面自刎……
一句话都没有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侯泩至今还记得那一天,那位光风霁月的太子殿下那一年才十九岁。一路风尘仆仆的赶来,身上那天潢贵胄的气度却没有少半分。
喉咙被利剑割断,身体从城楼上摔下来,血溅了一地红得刺眼。
血溅到了凌沧笑身上,她却哭了。
侯泩跟在她身边,感觉不可思议。
那一天她杀了违抗军规的所有人,杀完之后立刻集兵,又打下了两州。
或许荣太子知道他死了凌沧笑就活不下来,所以他在报复,报复她把他的京城打下来却没有约束好自己手下的兵。
一命换一命,却又不知道该怎么算。
两城打下来,自此两国划江而分。
而凌沧笑也在议和之后抱着必死的决心,将亲信留在北疆,独自踏上了回京的路……
“所以你让勇毅侯过来,其实就没想过让他回去是吗?那……荣呢?陛下让打吗?”
“将军肯打吗?”
勇毅侯看着时烟絮让人送上来的酒,因着侯泩最开始那段时间的所作所为担心里面有毒。但一想到自己和他无冤无仇,其他人也喝了没什么问题,便放下心来。
将酒倒进杯子里,浅浅一层刚覆盖杯底。
感觉自己被一道目光注视,下意识的寻找来处。
发现是那四五岁的公主殿下,僵硬的笑了一声,将酒杯送到唇边一饮而尽。
那辛辣刺激着喉咙,咳得他喉咙生疼。
最精致的瓷瓶里面盛得是北疆最烈的酒。
君莫笑!
醉卧沙场君莫笑。
再抬头的时候,看向那精致漂亮的公主殿下。
故人之姿,故人之子!
他心中不由生出来了些惧意,让他想要逃离这里。
猛然起身,才惊觉他背上已经不知不觉浸满了冷汗。
那与故人瞥出一折的眼睛一直看着他,身旁众人也看过来。
不知不觉间,他竟已泄了气。
他好像被人架了起来,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见主人不在想告辞离开却突然有声音传来。
“厨子做得饭菜不合勇毅侯的胃口吗?”
声音中还带着些许稚嫩,但却让人不敢再有下一步动作。
“殿下款待,自是人间美味臣感激不尽。”说着捞起酒杯,语气中带着慌乱,“臣敬殿下一杯,谢殿下盛情。”
不知道为什么,勇毅侯感觉到自己的手开始发抖,身上也开始冒虚汗,就连眼前都已经开始变得模糊。
不对!
一杯酒不应该让他醉成这样,他低头看向那精致的瓷瓶,却发现好像在哪见过……
“勇毅侯不喜欢这酒吗?老师说我母亲离世前,勇毅侯曾给我母亲送了一壶君莫笑,我以为侯爷会喜欢这酒的。”
事情发展到现在,再没有发现今天这场相聚从头到尾都是一场局,那么他可真的不如当个死人。
他想拔剑,却发现剑在进来的时候就已经被拿走,酒中被下了毒会麻痹人的神经。
他抬腿想忘凌幼归那边去,却在动作的那一刻就已经被按在地上。
是了!
今天来得这些人,除了他都是凌沧笑带出来的人。
天上的太阳仍旧高高在上,可地上的石板却已经浸满了秋天的凉意,寒凉钻进骨头里疼得人直打颤。
抬头却发现,原本端坐着的人已经走到了不远处。
凌幼归手上拿着一把短刀,只是对于成年人而言的短在她手上并不贴切。
那短刀上面本是镶珠嵌宝华贵无比,却被陈年的血迹掩盖了光芒。
宝刀出鞘,寒光乍现依旧是那般锋利。
“勇毅侯你说这君莫笑里面到底多了什么?你把这东西放在我母亲的酒里,我母亲就死了,如今我把它放进了你的酒里,你也要死了。”
勇毅侯认出来那是凌沧笑临死前拿着用来反抗杀手的那把刀,奋力想要挣扎开压着他的人。
可他的力气又怎会比得过这些没日训练的人?
或许在这一刻他体会到了凌沧笑当年的绝望,但他却不想像凌沧笑那样赴死,而是奋力狡辩。
“不是我!食君俸禄,我是奉了先帝的命令这么做,我……我也不知道酒里是什么……对这酒也是先帝派人送过来的!”
凌幼归好像没听到一样,拿着短刀,好像是在找一个适合自己的姿势。
“啊!”
震天的叫喊声传来,那把短刀穿透了勇毅侯的手掌。
真是把好刀!
凌幼归拔出来的时候废了好大力气,有人想帮她却被她制止。
血污了精致的绣鞋,可它的主人却浑然不觉。
七刀。
凌幼归在勇毅侯身上共刺了七刀,七刀过后血液喷涌,她的小脸上都被溅了血珠。
血珠应得脸色越发苍白,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得。
老师说,那些人在她母亲身上刺了七刀,七刀后却被勇毅侯叫停,那些人想看着她痛苦想让她流血而亡,可她母亲却自尽了。
她原本并不清楚七刀是什么概念。直到她真的作了刽子手,才知道这是深可见骨的伤痕,是往外喷涌的鲜血,以及疼到面目狰狞的神色。
但她觉得这些好像还不够。
于是她蹲下身,离勇毅侯的耳朵很近,她柔声开口:“你知道吗安国公府满门都被杀了,尧沉临死前杀了你的儿子。不过你的儿子那么多年应该也不是很在乎那一个,那我这么说吧,他死了勇毅侯府往后都不会再有嗣子。你死了勇毅侯府的爵位就此断了,如何?你一心想要光复门楣,努力至今却连爵位都保不住了,你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你的列祖列宗?安安分分的在京城里待着不好吗?非要来北疆给自己找罪受,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白忙活一场。”
勇毅侯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想要将掐死眼前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