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烟絮并没有接他的话,一时间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开口的官员被上位者的目光直视,其余竟也没有人敢出来帮腔,顿时浑身冒起了冷汗。
铛!
时烟絮卸了刀,置在桌子上。
嘭!
那官员竟跪在了木质的地板上。
时烟絮起身,不受这一跪。
攻坚一个人德不配位的时候,会不停的寻找他的错处,会将他的功绩全部掩埋。
害怕一个人,才会想起来那人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这个位置上的。
因为他的来时路处处都能要了自己的命。
钱大人入朝很多年了,想起这人当年琼林宴上当众拒婚惹帝怒,想起这人范州城外拒敌千里,又想起来那场血洗皇宫的宫变……
冷汗浸湿了他的衣襟,四月的暖风吹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寒碜。
突然手臂上多了一双白皙的手,他被扶起来了。
“钱大人母亲姓齐?”
钱大人的母亲正是出身齐家,不过满门抄斩不殃外嫁女,不殃退子[1],所以钱大人的母亲活了下来。
钱大人听到时烟絮问话,不敢隐瞒:“是……下官外祖家便是……齐家。”
时烟絮回来就是为了休息,被呜呜泱泱一群人堵着,心里面难免烦躁。
“钱大人,陛下是天子,天子一言绝不朝令夕改。齐家的事情,自齐家满门抄斩后便是了解了,钱大人日日担惊受怕,可是在怪陛下有失仁义?”
刚被扶起来的人被这一句话生生逼的又跪下了,只不过膝盖尚未落地便被人拦了下来。
“钱大人,后人办事虽失了国法、仁义,但齐家先祖到底是战功赫赫的将军。大人身上流着齐公的血,那便该有齐公的硬骨头,大人你说是吗?”
齐大人点头,其实他根本没有听进去什么。一家老小的命压在他一张嘴上,他不敢再开口说些什么。
时烟絮的话不只是在提点齐大人,也是在暗示其他人。
在场大多数人都与被前些日子满门抄斩有关联,那些家族倒后他们便犹如惊弓之鸟,行宫中被带走的官员便是一块砸向湖面的石头,惊起一片水花。
世上最难的便是联合,人人都有自己的算计,人人也都怕身边人的算计。
所以这场闹剧来得声势浩荡,去的悄然无声。
且住见手势从梁上下来:“大人……”
“去查,必要时直接将人拿了。”
“是!”
凌路尘知道这场闹剧的时候,怂恿者已经被绑到了他的面前。
这人是门下省的一个官员。
左拾遗,从八品实在不是个重要人物。
“你是谁的人?换句话说你曾效忠于谁?暗地里将你带过来是为了不将事情闹大,但你的妻儿父母朕总能带到你身边来。”
那人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许是被他的话激怒,吼道:“是你!为了排除异己不择手段,表面装得与世无争实则满手鲜血。当年那块要了殿下命的玉,是被你拿走的。”
哦!原来是三皇兄的人。
但……
“与世无争?”许是这笑话实在好笑,这位帝王竟没能忍住笑了出来,那笑声中甚至带了几分不可思议,“这称赞朕可当真是受之有愧。朕的哥哥没了,剩下十五个兄弟个个都想要朕的命。可朕是储君是正统,那些个腌臜玩意想要朕死,朕偏不如他们的意。”
皇帝!
多么好的两个字,天下没有一个人不艳羡,他的兄弟没有一个人不想作。
但兄弟有很多,儿子也有很多,但皇帝只能有一个。
有时候这世间就和笑话一样,他拿了一块玉,要了三个皇兄的命。
那东西娇贵又温和,却能杀人于无形。
“你弄得这一出究竟是为了你的知遇之恩,还是不自量力的认为靖王那个废物能将朕拉下马来?义,可真是个好东西,有人因为一个义字拿全家老小的命来刺杀帝王,也有人拿义字做筏办那乱臣贼子的事。”
遮羞布被扯下来,那人崩溃大喊:“不!是你暴虐成性,不堪为君王。靖王贤良,才是天下的主宰!”
“贤良?这满目疮痍的天下要那贤良有个屁用!你先依三王,后拜尧家,再认靖王,一个三姓家奴也敢在朕面前提贤良。”
左拾遗被人拉下去,牵连出的一系列宗亲官员也没能幸免。
一个义字被世人津津乐道,但一个义字也总是能给凌路尘带来不少困扰。
云起在先帝被囚、被杀后拜他,云起说是为了义。
时烟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时拉着定王同归于尽,云和月说是义。
可什么是义?
世人崇敬义,可又不断的扭曲义,将义变成了他们犯错的理由。
他不明白什么是义,也不明白义到底能将人控制到哪种地步。
他想起来上辈子碎在他怀里的玉,推门跑了出去。
宁全和跟在身边的其他人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赶忙追了出去。
晚间的行宫别有一番风味,再加上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几乎没什么人敢在外面走动。
万籁俱寂。
时烟絮也只是带着止留和且住在住处附近散步,有什么人过来还不等且住动手时烟絮就被人抱进了怀里。
发现来人是谁,且住便把短刀收了回去,不等他回到树上就与跟着凌路尘一块过来的人面面相觑。
其余人感觉自己有些多余,只敢稍退开一点。
云孤野拿着笔,好奇往后这两个人若是一边谈情,一边谈论国事他该怎么记?
时烟絮也不清楚这人到底怎么了,明明下午分开的时候还好好的。
但四周这么多人,他感觉到有些不自在。
“景佑,回去吧,回去好吗?”
听到他的请求,凌路尘没有拒绝,而是直接将人横抱起来,去了时烟絮的住处。
云孤野终于明白,为什么起居郎无论什么事情都不能透露出去。
因为他知道的除了国家大事就是皇帝和尚书令的私情!
时烟絮被放到锦被上,又被凌路尘抱着。
他用得力气有些大,时烟絮被勒得几乎喘不上气。
“景佑……到底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