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的修仙门派不多,除了贵派,数得上的就是李家。”眼看楚轻辞不想再说怀瑜的事,卓云岔开话题:“洛阳是中原之都,中原有旧习,重血脉、尊男子,女子地位不高,少时从父、嫁人从夫、老来从子,许多技艺也是传男不传女。但李家与众不同,以女子为尊,术法只传女子,家里的男丁成年后分出去另立门户,生下女孩再送回本家教养,家族由女子招婿入赘延续血脉。”
“在李家人看来,男子本性鲁莽,又贪婪懒散,受不得苦楚;女子则谨慎,又坚韧勤奋,不易被挫折打倒。这般特立独行,不仅在洛阳独树一帜,放眼整个修神道也没有第二家。虽是弱女子,却守得一方安宁,实在让人敬佩。”冼连海不赞同李家,但在卓云面前说不出贬低的话,因为卓云与李家沾些亲故——陶兰舟的母亲出自李家旁支,而卓云曾经是陶兰舟的师弟。
卓云赞道:“当年那场大案,邪祟专挑妙龄少女吸血食肉,是李红绸家主带人驱邪,卓某有幸目睹其风采,当真是智勇双全。”
“正是正是!”冼连海附和着,叹着气说:“可惜她病逝了,尸身被贼人盗走了。”
卓云有些担忧,那李红绸是陶兰舟的表姨娘,以陶兰舟有仇必报的脾性,绝不会坐视不理,也不会假手他人。
楚轻辞突然插嘴说:“如冼门主所言,被盗者众,洛阳已有先例,金鳞门树大招风,冼门主须得谨慎。”
冼连海还没搭腔,在一旁伺候的于文涛说:“多谢楚先生记挂……”
“老于你且退下,卓先生和楚先生不是外人。”冼连海打断管家的话,思量片刻才说:“所谓家丑不外扬,但冼某把两位当朋友,也就不怕丢脸了!其实我金鳞门也未能幸免,丢了三位前辈的骸骨。”
卓云忙道:“莫非冼门主想让我俩寻回来被盗走的骸骨?”话说出口又觉得不对,他三个月前许下承诺,当时还没有盗尸贼。
“盗尸一事有闻人家处理,不敢劳烦。”冼连海的神色凝重起来,他放下杯箸,正色道:“冼某确实想求两位帮忙寻一物件,此物名叫不死树,卓先生久在修神道见多识广,想必听说过不死树的传说。”
卓云点头称是,不明白冼连海为什么要找它,毕竟是传说之物,虚无缥缈。
楚轻辞见卓云不提第五村的事,他也不提,反问冼连海:“冼门主为什么要找不死树?为什么指明让我去找?我本来就没本事,现在连灵力都没有,自保尚且有虞,冼门主以救命之恩施压,岂不是为难我吗?”
冼连海不让步,坚定地说:“并非冼某要为难,而是此事非楚先生不可。”
楚轻辞冷笑着要反驳,被卓云一把摁住,他看了看卓云没有再说。
冼连海看在眼里,更笃定两人的关系非比寻常。修神道也有迂腐之辈,比世俗略好些,结道侣同修是寻常事,同性道侣也有先例。当年卓云为了楚轻辞叛出抚仙门对抗修神道,而楚轻辞为了卓云慷慨赴死,两人的关系便传得沸沸扬扬,更有人直言两人是道侣,还有好事者向陶兰舟求证,反被陶兰舟痛打一顿。此举有恼羞成怒越描越黑的嫌疑,被打者不怒反喜,自称发现了天大的秘密,到处宣扬。冼连海早有耳闻,如今亲眼所见,心想传言非虚,但两人既未说破,他便装作不知,只当两人是性情相投的朋友。
只听卓云说:“君子一诺,自当遵循!但楚兄弟的担心不无道理,不死树是传说中的神物,即便侥幸找到,恐怕……”卓云有自己的私心,他想起江哥儿人不人鬼不鬼的惨状,还有那根吸取灵力的枯枝,更加确信此事艰难。
“两位稍安勿躁,先听冼某一言。楚先生死里逃生,全仗卓先生出力,冼某不敢居功。至于不死树,虽是传说之物,但它确实存在!冼某出身小族,族人有痼疾代代相传,千百年来苦不堪言,修炼道术也未能救族人于水火。后来寻得妙方,要以不死树为引,金鳞门及族人历尽艰难,终于在采桑找到了它,劳烦两位去趟采桑,取一截不死树的树枝回来。”
“采桑毗邻解梁,是扬善堂徐家的地盘,莫非冼门主不想和徐家打交道?”
“金鳞门与扬善堂交情不深,但也没有过节,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徐家也不会为难。之所以求楚先生跑一趟,是因为不死树有灵性,普通人无法接近,非楚先生不可。”
楚轻辞忍不出笑起来:“我竟不知道自己如此特别。”
冼连海为难地说:“天下万物莫不归于五行,不死树属木,金能克木,只有灵根属金者才能靠近。但灵根属何是天生,非外力可改,纵观修神道众人,灵根属水、木、土者,十之七八;属火者,十之一二;唯有属金者,百中无一。即便寻到那一个两个,修为也未必深厚,品行也未必端正,事关我族生死,须得慎之又慎,岂能轻易交到陌生人手上?”
楚轻辞更觉得荒谬了:“可我连灵根都没有……”
“楚先生虽未筑灵根,但身体养过凤凰的精魂,不死树是神木,凤凰是神,有威慑之意,此为其一;其二,卓先生的修为冠绝修神道,两位并肩携手,此事便有六七分的胜算。”
“果然是这样。”楚轻辞登时沉下脸,卓云的脸色也不自然。
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冼连海说到重点:“本不该让两位为难,但事关全族,实在找不到其他更合适的人,冼某斗胆。”
卓云和楚轻辞都不说话。
“此行由金鳞门护卫,绝不让楚先生涉险,只求两位施以援手,冼某及族人感恩不尽!” 冼连海放低姿态哀求着,他先是抱拳,后来竟要下跪。
卓云搀住他,为难地说:“既说到五行,别人不能靠近,我们只怕也不能靠近。”
冼连海忙道:“只要楚先生肯去,事情已经成了一半!”
“好,我可以去。卓云的承诺就是我的承诺,但凤凰已归位,我也灵力尽失,冼门主不要高兴得太早。”楚轻辞应得很敷衍,他厌烦了,不想听冼连海的废话。
冼连海喜不自胜,惋惜地说:“冼某暂时脱不开身,本门的于惊涛兄弟守在采桑,他带着几十个好手,堪当左膀右臂,尽管吩咐他们就是。于兄弟是金鳞门的分门主,也是于管家的胞弟,相貌与于管家相似,两位见面便知。”
卓云心想:看来冼门主料定我们会去,早就安排好了。
“从解梁入采桑百里,有座小城叫芦山县,城里有家无名驿站,于兄弟就在驿站静候两位。”冼连海怕他们反悔似的,急切地询问安排:“两位何时启程?为护楚先生周全,金鳞门再调派一队好手随行……”
为人为己,卓云都想尽快了结此事,思忖道:“明天就能启程。我和楚兄弟先去,倘若需要增援,冼门主再派人不迟。”尚不清楚采桑的情况,万一遇到危险,人多拖累多,人少反倒更容易应付。
“卓先生所言极是!”冼连海是聪明人,顺水推舟说:“启程时间当然越快越好,冼某也想两位尽快动身。”
楚轻辞道:“门主也太心急了,洛阳是中原旧都,有十条繁华大街,我们好不容易来一趟,当然想见识一番。”
“那是当然,再急也不差这两天!金鳞门在洛阳有些薄面,若是有用得着的地方,要钱要人,两位尽管来找冼某。”
两人离开金鳞门走出好远,回头再看冼连海仍伫立在门口,楚轻辞便说:“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我与他初次相见,而你见了他两次,他这般依依不舍的,唱得好一出长亭送别,不像你我的恩人,更像咱们的挚友。”
“我对冼门主知之甚少,这几年听过他的名声,多是赞誉之言,赞其怜悯孤弱仗义疏财,能急人之所急,只有怀瑜说了些不好的话。”
“闻人怀瑜怎么说?”
“闻人说冼门主曲意逢迎虚伪得很,他的话最多能信五分。”
楚轻辞哈哈大笑:“难怪冼连海与闻人怀瑾称兄道弟,却称呼闻人怀瑜二爷,原来不得青眼。闻人怀瑜还真是刁钻,那冼连海是八面玲珑之辈,能说会道,能屈能伸,却讨不到他的欢心。”
卓云知道楚轻辞有敌意,通过方才那番长谈,自己的敌意淡了些:“冼门主也有难处,族人为隐疾所苦,他心里肯定不好过。其中虽有巧合,但他献出女魃之心,对你我有恩,只因我有私心,存了偏见,算不得光明磊落。”
“族人,痼疾,不死树……你相信他说的故事?”
“故事?难道你不信吗?”
“我不信。就像闻人怀瑜说的,这一切太巧合了!虽然我和闻人怀瑜交情不深,虽然他不讲道理,不可否认他很聪明很敏锐,而且他绝不会害你。他大概察觉到什么,但没有证据,但又不得不提醒你。”
卓云沉默了一阵,幽幽说道:“我总觉得……”
楚轻辞抢白道:“你觉得他说话诚恳,又觉得没人会把宗族至亲当挡箭牌。”
“比起冼门主,我当然更信闻人,闻人没有细说,但他的评判应该是空穴来风。冼门主至今没有恶意,就算利用你我寻找不死树,也是为了解救族人,我宁愿相信是他心急了些。”
“卓云呀卓云,你还是以己度人呢。”
卓云听出些嘲讽,笑问道:“你是夸我还是贬我?”
楚轻辞也笑了:“就当是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