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三人一拍即合,由谌钦带头,凭借着他的经验和记忆,姑且暂定了接下来的流程和战术。
“到时候你可以往这条道撤退,他们不会把安全出口封死……”
只是期间,另外两人的神情都究极诡异:
时渝一直在微笑,谌钦甚至怀疑他嘴角抽筋了;谭远则眼观鼻鼻观心,规矩地将手搭在双膝上,坐得笔直,像极了一个亟待被老师教训的学生。
谌钦:??
他狐疑地搁下笔,刚一动时渝就立马说:“哦好的,很适合的逃生通道,你真的很厉害,什么都会。”
谭远也立马接着道:“对对,队长逃……啊不,战略性撤退很有一套,看来我可以好好地休假了。”
谌钦:……
谌钦只当他们是又犯病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说“又”……但总而言之,既然没有实际性的危险,他也不会真的放在心上。
于是摆一摆手,就算揭过了这茬。
太微的核心区和紫微最大的不同,就是禁止通过私有舰艇、陆行机甲、甚至是步行等一切以个人名义来入区的方式。
而在封锁了航线的情况下,想要出入核心区几乎难如登天。
——惟有这几日宴会除外。
这几天特设的跨区舰艇极其豪华和考究。
与普通的航舰不同,除了经典的二十八星宿外,甚至以中央为圆心,搭了个极其有歌剧院风味的戏台子,面积宽广,能容纳接近千人。
这复古与时髦结合的奇异感再次狠狠地冲击了谌钦。
两人入座,他安静了半晌,时渝便拽下两人的背包,收拾了起来。
谌钦对将背包塞给时渝收东西这件事已经非常熟练了。
因为他发现这位总督在做一些事时,总有点诡谲的精确度。
例如他能把碗筷整整齐齐地摆得犹如复制粘贴出来的一样;又例如能把衣物行李齐齐整整地装得犹如光脑上的单机小游戏,每一个像素点都能做到严丝合缝。
这样对物品的收纳不仅毫无生活气息,放到任何一个正常人身上都会觉得很奇怪。
只可惜谌钦当年军营见过的怪人实在太多,时渝这样也变得没这么怪起来,放心地任由他做去。
时渝将采集器严谨地扣进最后一个缺口后,中央的戏台终于有了动静。
一队敲锣打鼓的壮汉提着个处刑犯假人,连拖带拽,拉拉扯扯地拎上了戏台子。
处刑犯戴着手铐脚铐,拖在地上一阵叮叮当当;壮汉们则个个戴着北天极特产的假脸人皮,突出的就是一个平平无奇。
带头的壮汉从衣兜里摸出本口袋书,毫无感情地念起来:
“……据此,双星核心区于火历250年4月1日以……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其余的壮汉则在这段话念完时,都不约而同地呐喊、高歌道:
“好死、好死!杀了他!”
还没喊着“死”完,壮汉身后的执行者立刻手起刀落,假人头“咚”地一下落了地,在地面上滚了两圈,露出对方的脸。
那赫然就是向泉!
“……”
谌钦转头左右看看,其余人等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各自歪着头打着哈欠。
虽然他在这几天的历史恶补里,已经了解了昔日战友的近况。
但他的死以一种非常滑稽的形式出演,而周围的人半点也不意外时,还是感觉到了震惊与困惑。
时渝一手碰开了座椅旁边的触屏,两人面前便出现了机械音的女声导览介绍。
“这就是太微开日的经典戏剧:权星之陨。”
两人同时一顿,无机质的女声继续道:“向泉由双星变成戴罪之身,以及被民众推上断头台,是‘权星之陨’中最经典的两幕。手握权力的人被权力反噬,最后被权利杀死,几度反转到故事终局,都非常具有启迪和哲思。”
伴随着她的话音,戏剧落了幕,正要倒序开演向泉手握权力并被反噬的那一场。
“只不过,‘权星之陨’还有更为出彩及讽刺的一点……”
“哒”地一声,时渝关了导览介绍,女声戛然而止。
时渝:“抱歉,手滑。”
谌钦扭过头,看他一脸无辜的表情:“你当我是真傻?”
时渝面不改色道:“我真的只是手滑。”
谌钦耸肩,意思是你随意。
思考了一阵,他表情又有点黯然:“其实有什么猜不到的。”
北天极就那样,分裂出来的太微又能好到哪里去?
这出戏不知道是不是向泉真正的死法,如果是,那布局的人确实足够恶毒。
启明双星无论下场如何,至少生前对公理和正义的坚持是有目共睹的。
让一个坚持公理的人被公理杀死,尚且算一种以身殉道的讽刺;但以一种公理规范化的形式宣读了他的审判,然后又以嬉闹和玩笑的方式执行了他的死刑,就是在他的坚持上又抹了一层泥,还往上面踩了两脚!
这趟航班足足两小时,两幕经典剧情又极短,足够它反复演上个八九十来回,演到大家都滚瓜烂熟为止。
眼看着又要重复上演向泉上断头台,谌钦全无观赏欲望,道:“我去休息室转转。你还看吗?”
时渝摇头:“一起吧,我也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绕离了座位。时渝殿后,在即将离开中央厅的那一瞬,一道怒喝犹如惊雷炸响:
“谁让你们演的?!”
时渝视听能力极佳,回头稍稍一看:
戏台被粒子枪砰砰射了两下,冒着黑烟,正中央站着个青年。
青年一身银星礼服,身形单薄,表情带着一丝戾气,正揪着为首的壮汉的领子,直接将他拖得双脚离地,怒火滔天、暴躁如雷。
看这模样,不是垣主单停云又是谁?
原先的乘客早就习惯这经典戏剧,在座位上歪的歪,睡的睡。
垣主突然冒头搞这一出,所有人都懵了,开始转头互相观望,你看我我看你,皆是一脸茫然。
见迟迟无人说话,单停云又怒道:“谁安排的,滚出来!谁让你们演的?!你们也配?”
“……”
观众席乌泱泱的,都开始小声交谈起来。
谌钦看他停顿,在前面道:“怎么了?”
场域隔音完善,踏出厅外就能隔绝一切声音。时渝沉默一阵,余光看见安保人员上去与垣主交涉,把门一掩,顺势跺了下脚,从善如流地回答:“脚崴了一下。走吧。”
谌钦却疑惑道:“你会脚崴?”
“……”
时渝神色不动,正要动手真将脚搞折时,谌钦又道:“还不走?”
于是时渝平静地收了手,转而跟上。
两人在回廊里犹自散步半晌,谌钦拨弄着手腕上那颗珠子,仿佛在打发着玩。
这几天里,他终于弄懂了这玩意的用途。
体感总督个人联系方式高级之余,他忍不住道:【向泉在太微的时候,声望不比北天极的那些红人低。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时渝声音轻淡:【我也不知道。】
谌钦望着舷窗之外的银白色世界。他明显没有指望对方能真的给出一个答案,只是点了点头。
最终谌钦半开玩笑地结束了话题:【就算再怎么至高无上的人,最后也会被拽下来扔在泥地里踩。总督,当心你自己。】
这话乍听上去很不吉利,时渝却说:【我早就被踩过了。】
谌钦停住了脚步。
时渝:【你知道我不是北天极人吧?】
后北天极让外星人干政,甩到哪里都算丑闻一桩。谌钦点头也不是,不点头也不是。
好在时渝也不是真心在问,继而笑道:【我从出生起,地位就很尊贵。北天极那些人怎么活,我就怎么活。唯独和他们不一样的是,我每周都要去一趟地下,储存记忆和基因在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机器人里,而且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谌钦心里咯噔一下,但没答话。
时渝:【其实我也能听到你的‘咯噔’。】
谌钦:“……”
【以前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过不重要。】时渝继续道,【这个频率从每周变成每天,再变成一天两次,最后终结在我十三岁,国家倒台的时候。】
【某一天,母亲把我叫过去,说有一件事要告诉我。她把我抱在怀里,说这辈子最遗憾的事情就是不能看到我长大。】
谌钦目光复杂,时渝歪头看他,不解道:【你那什么表情?总之,旧王已死,新王当立,不可能留活口。母亲说,我们活不下去,但我一定会活着,无论用什么方式。然后她带着我,做了最后一段记忆储存。】
【你……】谌钦干涩道,【死了吗?】
【死了,又活了,】时渝道,【以这种方式。】
那双血红的眼睛里倒映不进任何东西,时渝说着,旋了下他的手腕。
动作很轻,乍一看,仿佛他只是碰了下手。但谌钦却骤然理解了他身体的构造,也理解了为什么他们能用这种方式沟通。
时渝:【从这具身体苏醒以后,我改变了外貌,想出去看一眼。我以为会看到新国家的景象,看到杀了我的新帝,但是奇怪的是……什么都没有。】
谌钦眉梢一拧:【什么都没有?】
【母星变成了一颗荒星,我仿佛回到了史前时代。】时渝望着他,【作为王朝更迭来说,是非常不正常的。不过来到北天极后,我找到了答案。】
时渝正要继续说下去,身后的门突然一敞。
两人同时止住话茬,转头望去,一个机器人空乘推着手推的仪器路过。他目不斜视,平静地路过两人,仪器上的瓶瓶罐罐发出当啷的声响。
随即他脚步一停,睁着那双无机质的眼睛,倏然转头看着他们!
糟了!谌钦心道不好,步伐稍微偏转半步,让自己被时渝的身体遮着。
空乘面无表情地盯着两人看了一会,又扭头走了。
“……”
一阵沉默后,时渝勾了下他的手指:“到了。”
果然到了。舰艇逐渐下落,建筑群围绕着神似中心宫殿的宴会厅,中央浅蓝色的单星图标在空中明光烁亮。冰雪覆盖的太微,宫殿区域却犹如百花盛开的春天,一片绿意盎然。
在人人都在地下生活的现在,核心区远方仿佛有浪潮和鸟鸣回响,一派清幽宜人。
单星图标的下方,则立着一行小字:
——无知之幕。
两人并肩看着核心区的景色。谌钦什么也没说,只是收紧手指,以作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