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夜晚，微凉的晚风吹来老街上烤鸭和奶茶的香味，小贩的叫卖声随着香味一起飘进这家拐角的老店。

沈谙强忍住鼻头的酸涩，漫不经心抬起胳膊擦了一下鼻子，随后把拖把放在一边，转身边走边摘下干活的手套，很洒脱地说：“什么错过不错过的，谁一辈子还不分手了？”

陈良看着她的背影，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可是沈谙，我只和你分过手。

沈谙用套在手上的皮筋随手扎了个低马尾，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手机，赵云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挂断了电话。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回头看到陈良，拍了拍手，笑着说：“走吧，吃饭？”

热气腾腾的小锅一上来，沈谙搓了搓一次性竹筷递给陈良，拿出小碗夹了一筷子，“这家店是一中的学生推荐给我的，说特别好吃。”

陈良坐在对面，透过热气看了一眼吃得欢快的沈谙，唇角微扬，“真的吗？那今天多吃点。”

沈谙吃饭时候很认真，速度也很慢，她左手撑在桌子上，右手夹菜的动作不停，陈良顺着她的筷子眼睛动了动，轻声道：“我以为你不会愿意和我吃饭呢？”

沈谙脸正埋在碗里，听到这话没忍住抬头看向了陈良，“这也算是我们重逢后认真吃的第一顿饭了，防止再吃不完整一顿饭，我劝你呢，老老实实闭上小嘴巴，只吃饭，不说话。”

陈良闻言，嘴巴一抿，手放在嘴前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一顿饭难得平静地吃完了，走得时候沈谙先去了外面，陈良噙着笑意去结账。

陈良结完账出来之后，就看到沈谙插着兜站在路灯下，步子踩着地上彩色地砖的砖缝，原地转着圈。

刚下晚自习的学生从沈谙身后路过，蓝白校服在那一刻仿佛和沈谙身上的牛仔外套重叠，带着陈良看到了十七岁的沈谙。

平阳一中是一所有着百年历史的高中，平日里教学严苛，晚自习下课都已经十点半了。

刚在一起的时候陈良总想天天粘着沈谙，于是申请了走读，还厚着脸皮非要送沈谙回家。但是沈谙不愿意，她觉得陈良送完她再回家太迟了不安全。

“沈谙，下了晚自习，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我自己能回去。”

“男朋友送女朋友回家不是天经地义。”陈良斜挎着黑色书包，说着就要拿过沈谙身上背着的背包，却被沈谙拒绝了。

“不用，我自己能背。你快回去吧，你要是送完我再回家，都快十二点了，那样不安全。”沈谙苦口婆心试图劝退陈良。

陈良笑眯眯地看着她：“没事的，我快点就好了嘛。”

沈谙也不搭理他，转身就走，“好啦，你快点回去吧。”

见沈谙坚决不同意，陈良只好换个对策，跟在她后面：“那你饿不饿，要不我们吃点东西再回去吧？麻辣烫怎么样？或者那家小炒菜。”

这两家在一中以好吃最为出名，每天快下课的时候人都爆满，吃这两家还不知道要多长时间。

沈谙摇头，“不吃不吃，这两天上火，脸上都长痘了，我要少吃点。”

陈良脚步一顿，瘪嘴委屈道：“你这也不让，那也不吃，我到底是不是你男朋友？”

沈谙停下来看着故作可怜的陈良，就这么静静看着他演。

“我只是想和你多待会儿嘛！”

好一会儿，沈谙叹了口气，转身换了个方向：“走吧，吃小炒菜。”

陈良立马嘴角上扬，长腿一跨走到沈谙身边：“我让老板不要放辣。男朋友体贴吧？”后面那句话是陈良贴近沈谙小声说的。

沈谙白了他一眼，推开他：“不要，不辣的不好吃。”

“那就放辣，多放辣，反正长痘我也喜欢！”

风中传来十七岁少年的声音，欢快又遥远。

……

“这儿。”沈谙朝陈良招手。

陈良从回忆中回过神后，大步迈下台阶走向沈谙。

沈谙抬了抬下巴，“有事吗？没事的话，走走？”

这地方离沈谙租的房子不远，两人顺着路慢慢往前走着，没有说话，没有争吵，仿佛两个人之间没有发生任何事。

走了没多久，沈谙吁了一口气，“赵云朵和李冬要结婚了。”

陈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李冬是谁，随后“哦”了一声，声音有些低：“他俩在一起挺久了吧。”

沈谙嘴角微扬，眼底带着祝福的笑意，轻声说：“对，十一年了吧，高二那年两人在一起的。”

陈良挑起眉梢，听了这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如果没有分手，他们两个在一起也十一年了。想到这，他心里有点烦，下意识将手放进口袋里，摸到烟的瞬间，动作微顿，瞥了一眼一旁的沈谙，手又收了回来。

他唔了一声，心不在焉地说：“挺好的。修成正果了，怎么现在才结婚？”

本来他也打算大学一毕业就结婚的，可是没想到高三一毕业就被甩了。想到这儿，陈良没忍住露出了一个苦笑。

“李冬本科毕业后又读了研，之后工作也不在平阳，两家觉得等李冬回平阳再说。现在他调回了平阳，这不就立马安排婚礼了。”

陈良点了点头，有些明白沈谙想说什么了。

果然，沈谙停住了脚步，转身看向陈良，“陈良，他们能走到现在，除了他们自己之间有感情，另一个原因也是家里支持。虽然李冬家条件更好，但是双方家长都很满意对方，所以他们能走到最后。而我们两个之间......”

陈良脸沉了下来，眉头紧皱，“这些我会解决的。”

“怎么解决呢？”沈谙微笑，“你的家庭很幸福，我不希望因为我让你和你父母之间闹得不开心。而且对我自己而言，我也承认我埋怨过你母亲，但是更多是埋怨我的父亲。我常常想，为什么我的父亲是一个进去过的赌鬼，为什么别人的父亲都踏踏实实工作，而我的父亲却喜欢在赌桌上赚钱。”

沈谙说话时很冷静，甚至嘴角带着笑，可是陈良却觉得她很伤心，她自虐一般把自己剥开，一层一层，像剥洋葱一样。

陈良想抱住她，让她别说了，可又不知道以什么立场。

他只能站在原地，看着沈谙诉说自己的心里话。

“从小到大，我最害怕的就是填写父母职业和别人问我父亲是做什么的。因为其他同学可以很坦然的说，我父亲是医生，是工人，是农民工，是货车司机，甚至是扫大街的——都会让我很羡慕。而我不行，我只能很小声、像做贼一样地说我父亲是自由职业。我会为了这件事撒谎，因为我从内心里为我父亲是个赌徒这件事而感到丢人，所以我很自卑。”

一个自卑的人，即便别人接受了她自卑的点，自己也是接受不了的。

即使陈良真的想法设法让陈家父母同意他们两个的事情，可是沈谙知道，她自己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时间久了，她怕自己会为此放低姿态，变成一个过分敏感又卑微的人。那样太累了。

“陈良，我讨厌我有这样一个父亲，可我知道我无法彻底摆脱他。”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里俨然已经带上了哭腔，却还是扯出了一个笑容说：“你看，我就是这么一个自卑又放不下面子的人。而你家庭幸福，性格健全，你适合一个同样好性格的女孩。你于我而言或许是错过，但是我之于你，却未必是错过。”

她深呼吸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一个压在身上多年的担子，说：“这么多年，今天也算是说开了，轻松多了。”

陈良垂眉看着她，良久，他伸手扯了两下沈谙的腮帮子，嘲笑她：“笑得真丑，不想笑可以不笑的，还不如哭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