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亭娇眼见着少年脸上闪过几分赫然，在储大力洋洋得意转过身时忽开口，“我看他——应当不行吧！”绯色衣衫的少女脸上挂着几分淡然的笑，语气轻描淡写，落在众人耳朵里，正是一副看不上的意思。

她看不上顾雁回，这倒也不出人意料，顾雁回这么快步入灵气之境，对温亭娇来说，她自然是不可能高兴的。且这个人还差点伤了自己。她若是半点都不计较，岂不是愧对了她天之娇女的身份？是以，众人心下都有一番揣测，此时听见温掌门的女儿这么说，倒是都不意外。

那莫雨潇眼中闪过一缕不屑，自然也是如此认为。

顾雁回算什么有天赋的弟子么？区区一个灵气之境，凭什么可以和他比试！

“……”围观弟子们窃窃私语，储山秋身旁的储大力呆了一呆，他想把顾雁回推出去仿佛是不大行了，可要他跟这个莫雨潇比试，储大力心中犹豫，瞟了一瞟身边的叔叔一眼，正是准备应承下来，忽然听见一道冰凉的声音。

“弟子愿意一试。”

一身素袍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走出人群之中，他衣衫发白，脸庞却是浓烈的样式，很是俊秀分明的五官，修长的剑眉，鼻梁直挺，面颊上带着几分淡薄之色。很奇怪，他的脸上明明并没有什么表情，可看起来却是好像生气了的样子。

为什么？是因为她刚才的话么？温亭娇并不知道。

她只是挑起了眉头道，“你怎么可能打得过……莫大师兄？”温亭娇这般说的时候，耳畔蓦然凑近了个人，带着几分花草香气，竟是溜过来的苏晴余，“师姐，你可别这么说人家了——，你看顾师弟都快哭了！”

苏晴余转着滴溜溜的大眼睛，嘴角虽有一丝促狭，然而表情却是一副诚心规劝的样子。温亭娇猛然一愣，抬目往对面看过去，倒没看出顾雁回要哭，只是他的表情……确然有点不愉快罢！可是，难道她说得有错么？现在的顾雁回，确实不可能是莫雨潇的对手啊！莫雨潇能在仙门大比上进入前六甲，他一个刚进门的弟子怎么打得过？

“师叔——”，温亭娇回过身，便要去同储山秋说明情况，岂知步伐刚动，身后便传来那少年的声音。

“是输是赢，总要一战，即便我不是莫师兄的对手，也愿意以身奉陪。”

顾雁回径直而出。

待得莫雨潇和顾雁回都站上了这片小校场，温亭娇不由得嘴角抽了一抽。很好，今日只怕就是顾雁回的死期了。她心头不知是感慨还是痛快，本来她试图阻拦，可顾雁回不接她的好心，那么就别怪他自寻死路——

“……”心头叹息。一旁的苏晴余倒是还未意识到后果多么严重，拍拍她的肩道，“别担心师姐，不过是同门之间的较量而已，虽然莫师兄进门早，可他应当不会对师弟们下死手罢？何况还有储师叔在呢，谁敢在储师叔面前造次！”

这话听起来是有几分道理，可……温亭娇活了这么些年，自认为也有一些看人的本事，莫雨潇这个家伙不能用常理来论，作为雁回山的弟子，他的修为不可谓不高，这些年来却一直不声不响待在这炎华峰，很难不说他是另有打算。

温亭娇过去不曾关心过这些同门们，对于莫雨潇的下落并不清楚，可想到她爹手下有这么一个人，便是有些浑身不自在。

她心里隐隐地担忧，一道玄色身影蓦然走了过来，温亭娇抬起头，看见一双深黑如墨的眼睛，这双凤眼格外熟悉。储山秋似乎纳闷地瞥了她一眼，不晓得她方才那停下来的动作是为何意。只是瞅了她一眼，见她低下头去，又没有什么话说，便道，“如此，你二人便开始罢。”

莫雨潇手中提剑，顾雁回亦有一把铁剑，正是温亭娇那日给他的，此时也拿了出来。剑气如虹，自莫雨潇手中落下，释放的剑气瞬间扫开了周遭人一圈。温亭娇听见一声很是闹腾的喊叫，“哇，莫师兄要发威了！！”

说话之人急急忙忙退过来，险些就退到苏晴余怀中，只听苏晴余愤怒地咆哮，继而那人猴子一般被扔了出去。那张惊慌失措的脸似乎未曾预料到，居然红了一红。

“我又不是要抱你，你这么激动干什么！！”方小虎在十米外大喊。苏晴余差点跳了起来，“你还敢抱我？姑奶奶不打断你的腿！！”

两人仿佛又要吵一架，温亭娇挤在中间，一时间不曾注意到莫雨潇如何出招，只是猝然望过去的时候，看见顾雁回已经退开了不止十步，莫雨潇手中长剑带着一圈奇异的金光。“咦……？”旁边储山秋微微一愣，似也发现了异样。

“叔叔，他是不是有点古怪？”储大力凑了过去，一脸求教的问他叔叔。

“这人修为不低……”，却只从储山秋嘴里听到一句不咸不淡的评价。

“那——那小子一定打不过他是吧？”

“多半……是打不过的。”

储山秋身姿笔直，炎华峰众人和其余看热闹的弟子都退开了许多，唯独他山峦一般矗立在正中，身旁两人虽是愈打愈激烈，却也没能影响到他分毫。

“不过能撑这么久，看来师兄收的这名弟子确然坚韧。”

储山秋已然看出了胜败，虽二人还未打完，可莫雨潇的功法显然是在顾雁回之上。这一点，大多数人也看了出来，“都说顾雁回如何厉害，现在看来也比不上莫师兄。”“……莫师兄毕竟在我们炎华峰是无人能比的——姓顾的自然不是他的对手！”“看来是要败了——”

众人议论不停，温亭娇死死盯着顾雁回，他脸上神色冰冷，甚至因为冷而显得有些锋利。她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这般锋利的神色，在玉佩的记忆中，顾雁回的前程，与江玉衡的女儿是分不开的。他十八岁那年离开雁回山，一度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天下之大，似乎也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是……一个姓江的姑娘出现，让他走出了第一步。

他为了保护江秋月……才成为了顾雁回。

温亭娇并不是江秋月，也不是顾雁回本人，并不知他个人修炼途中究竟下了怎样的决心，亦不知他是如何坚持下来，能够降服天下名剑之一的雪天剑。

她只是奇怪，为何这个本该早已经败下阵来的少年，还苦苦地在场上僵持着。没错，僵持……！

莫雨潇额头上冒出了一丝细汗，他要取胜应该是件容易的事，他是步入了结丹之期的弟子！只怕在整个雁回山他都是第一个！要胜过这个顾雁回，不应该用这么长的时间！也不应该……这么难！

剑在手中，陡然笼罩上了一层难言的戾气，莫雨潇仿佛忘记了这是一场比试，他要的是赢，是大张旗鼓的赢，而不是你一招我一式的忍让！

“糟了！”温亭娇耳朵里传来嘈杂叫声，是那方小虎压着声气道，“莫师兄是不是要杀人啦！！”

“什么！？”又有谁赶了过来，温亭娇扭头，便看见了奔到场边的林挽秋，林挽秋头上戴着只小帽，身前裹着布褂，竟然一副帮厨的打扮，温亭娇后知后觉地想，他该不会平日都在饭堂干活罢？

……她并不了解这些少年人，也不知道为什么顾雁回不肯认输。莫雨潇的剑上多了那层凌厉的剑气，顾雁回胳膊上立刻平添了两道血淋淋的伤口。

“师叔！”苏晴余在温无极身边待了几年，虽则一开始不担忧，这时却也忍不住过去提醒，那储山秋眯起了一双凤眼，盯着莫雨潇和顾雁回二人，却是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储师叔就是这般！不担心出事……万一出事了怎么办？”苏晴余在温亭娇面前急得跺脚，她着实是个好弟子，一切都为师父着想。温亭娇忍不住笑了一笑，安抚地握住了她的手掌，目光里，却是莫雨潇蓦然抛下长剑。

问心剑法用来防守是再好不过，温亭娇并没想倒顾雁回能将问心剑法记得那么清楚……，莫雨潇功力不低，然而在顾雁回翻来覆去的第一式防守下，渐渐地失去耐心。

待顾雁回开始用落花有意与他周旋，且周旋了几乎半个时辰之后，莫雨潇脸上可见隐忍的怒意。他额头上迸起了青筋……

顾雁回显然不应该是他的对手！一旁的储山秋已然被他视若无物，那把长剑抛下之后，莫雨潇手掌之中蓦然爆发出一阵红光，掌力迅速凝结，他面对着顾雁回露出了一个狰狞且血腥的笑。

笑意停在嘴角，他的手掌却挥了出去。

顾雁回身上的伤已然不计其数，莫雨潇的每一剑都极其具有威压，那是内功差距带来的区别，他剑招接得极是困难，但每一招，他都稳稳地接下来了。

他知道他不是莫雨潇的对手，可却不甘心当着众人的面退后，或许是因为那个少女的眼睛一直看着他，她的眼里带着几分担忧，几分关切，但更多的，则是不忍。她不忍心看着他被人踩在脚底下……

他一定会输么？

或许会。

但一个男人，如果连对战的勇气都没有，那才是彻底的手下败将。

顾雁回不愿当这个手下败将，是以他走了出来。可他大约也没有想到，最后迎接他的，会是那么惊天动地的一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