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一家人开开心心喝排骨汤。
纪卓家的日子其实过得不差。
爷爷是木匠，靠手艺吃饭。
纪卓考上秀才之后，朝廷给了一笔赏赐，每三个月可以再领六两。城里的大户各送了五十两，再加上偶尔有人请纪卓去主持宗祠活动，写个文书契约等，家里其实攒得有钱。
纪卓从不乱花，钱都是交给奶奶保管。
奶奶心疼孙儿，隔三差五添个荤腥。
吃完饭小优把点心拿出来，一人分了一块。
奶奶看着酥得掉渣的点心说道：“这饼我好像见过。”
“酥饼都长得差不多。”纪卓咬了一小口：“嗯，挺好吃的。”
奶奶吃了一口，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你小时候带回来过。”
纪卓疑惑：“我？”
奶奶确认道：“我记得是你刚去夫子家上课的时候，背不下来诗被夫子罚了，走的时候夫子给你包了几块这个，味道一模一样。”
纪卓仔细回忆，什么也想不起来。
“你吃了一块舍不得吃，说放起来慢慢吃，结果第二天全不见了，肯定是你馋嘴没忍住。”
纪卓实在没想起来这回事，干脆不想了。
“今儿的排骨和酥饼都是小优买的。”纪卓给小优邀功。
奶奶惊讶：“小优哪来的钱，你不是带钱了吗，咋能让小优买？”
纪卓：“小优卖草药的钱。”
“小优还认识草药呢？”奶奶看向小优：“你挣点钱不容易，千万别乱花。以后买东西让纪卓付，他有钱。”
小优摇头，从怀里掏出一串铜板放在桌上。
纪卓笑了：“他是在向你展示他有钱。”
奶奶无奈又心疼：“这孩子，快收起来，放好别掉了。”
小优把钱推到纪卓面前，眼巴巴看着纪卓，仿佛在说，给你。
纪卓忙把钱推回去：“我不要，你快收起来。”说完顺嘴又接了一句：“攒着以后娶媳妇。”
小优瞬间僵住，咬唇低下头。
奶奶一看赶紧道：“你别开小优玩笑，他还小呢。”
纪卓不满道：“你昨天还说小优可能比我大，现在又说他小，那你以后也别催我，我也还小。”
奶奶无语：“你这孩子！”
纪卓看小优一直低着头，以为他脸皮薄不好意思了：“我开玩笑的，你别生气。”
小优依然不抬头，忽然起身拿着钱走了。
纪卓望着小优的背影，担心道：“他不会真生气了吧？”
奶奶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忍住了什么也没说。
小优进屋之后，没一会儿自己又出来了。
纪卓见他没什么异样，这才放下心来。
晚上睡觉的时候，小优翻身往床里爬，纪卓不经意瞟了一眼，惊住了。
“等会儿，你腿怎么了？”
纪卓一边说一边去扒拉小优左腿。
只见本就没多少肉的小腿上，一大片擦痕，已经结痂了。
小优挣扎着别开腿，迅速钻进被窝，只露一双眼睛怯怯看着纪卓。
“什么时候弄的，我看看。”纪卓说着要去掀小优的被子。
结果小优拼命地往床里躲，拽着被子不松手。
纪卓见小优惊恐的样子，怕吓到他，只好放弃查看伤口。
“是干活的时候弄的吗？”
小优摇头。
纪卓想了想：“采药的时候摔的？”
小优点头。
纪卓无奈：“那药这么值钱肯定不容易挖，以后别去了。”
小优摇头，眼里还带着倔强。
纪卓看着在被子里缩成一团的小家伙，心疼又无奈：“那不能去危险的地方，挖的时候要小心。”
小优点头，大大的眼睛露出笑。
纪卓被这双眼睛看得心软软的，没忍住伸手捏了一把小优的脸。
“小鬼，快睡觉。”
纪卓吹了灯躺下。
黑暗中感觉到一道视线。
纪卓转头，身边的人迅速把头埋进被子里。
“别把头闷在被子里睡，对身体不好。”纪卓想也没想伸手去挖小优的脑袋。
结果他的手刚碰到小优的皮肤就被惊到了：“这么烫！快出来，别闷在里面了。”
纪卓看不到小优的脸，他手越靠近，小优就钻得越深。
“不……”小优急得都说话了。
没办法纪卓只好放弃，隔着被子轻轻拍小优：“我不拽你了，闷了你自己出来啊，别这样睡。”
被子动了动。
纪卓躺回去，他一直静静关注着旁边人的动静，直到感觉小优从被子里露出了脑袋，才昏昏睡过去。
第二天晌午，小优给纪卓送饭的时候，放了一个纸包在碗旁边。
是最后一块酥饼。
“你……”纪卓想说你吃，话还没出口，小优就像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跑了。
吃完饭出来，纪卓发现小优没走，而是在教室看墙上的字。
纪卓在一张张大白纸上写下简单启蒙的字，贴在教室里供学生学习，开学这么久，贴了半个教室。
小优仰着头，看那些字的眼神里充满了向往。
“想学吗？”纪卓柔声问道。
小优看过来，眼睛闪着光亮。
纪卓微笑道：“晚上回家我教你。”
小优高兴点头。
看到小优开心，纪卓不自觉的也开心。
这孩子太乖巧，太招人疼了。
纪卓没忍住摸了摸小优的头：“快回去休息会儿吧。”
小优脚步轻快去卧房拿碗，没一会儿又回来了，表情委屈。
“怎么了？”纪卓问完看到小优手里的纸包就知道原因了，解释道：“我不爱吃这个，剩一块你吃了吧，难得买一回你都给我们分了。”
纪卓不说还好，一说小优眼泪立马涌上眼眶。
“哎，你别哭啊，我真不喜欢！”
小优眼泪快要掉下来了，纪卓已经慌得不知道怎么办了。
“不是，我……你别哭，我吃，我吃还不行吗？”纪卓实在见不得小优委委屈屈的样子，这会怕是让他干什么他都愿意。
小优一听，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把纸包递给纪卓。
纪卓接过去打开，酥饼被捏得已经快碎了。
“我们一人一半。”纪卓小心掰开酥饼递给小优。
小优摊开手心，红红的眼睛看向纪卓。
“别哭了，这是夫子送我的芝麻酥饼，可好吃了，我最喜欢，给你吃。”
一段记忆忽然出现在脑海里。
纪卓还没来得及抓住，一道声音打断了思绪。
“卓哥”
纪卓回头，是村里的二强。
二强已经朝两人走过来了。
纪卓看向小优，温声哄道：“你先回去，我等会就吃。”
小优点头，抱着碗走了。
纪卓合上手里的纸包，看向二强。
二强：“在忙吗？”
纪卓：“不忙。”
二强扫了一眼教室，赞叹道：“真不错，你这功德不小。”
“应该的。”纪卓看出二强有事，等着二强开口。
“不错不错。”
犹豫了半天，二强终于说到正事了。
“过两天我想请你帮个忙。”
“你说”
二强搓搓手，有点难以开口，最后还是说出来了：“过几天我们分家，想请你去写契书，当个见证人。”
纪卓惊讶：“你爹娘还在，你要分家？”
话已经说出口，二强干脆坦白了：“是我哥要分，最近闹得日子都没法过，真是……”二强满脸愁容。
纪卓想起在村长家听到关于他哥大壮在家打架的事，心里明白了大概。
“行是行，但我白天要上课，你们分家也不可能晚上分。”
二强：“没事，等下次孩子们放假的时候。我再忍两天。”
纪卓点头，随口问道：“那你爹娘怎么安排？”
二强：“都在一个院里，平时分开住，将来生病和安葬一人负责一个，刚好我们两兄弟嘛。”
纪卓不再多问。
父母健在分家不好听，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要不是过不下去了，谁也不想让别人笑话。
晚上回家纪卓说起这个事，爷爷不意外道：“大壮这孩子从小脾气爆。”
“亲亲的兄弟两个，性格天差地别。”奶奶补充道。
纪卓：“闹到分家的地步，看来矛盾不小。”
奶奶解释道：“都是从小积攒的矛盾。”
这会吃完饭没事，奶奶给纪卓讲起来。
“大壮不愧他爹给他起的名字，从小身体就壮实，玩闹起来下手没轻没重，经常把他弟弟弄得鼻青脸肿。他爹娘心疼小儿子，因为这事没少打大壮，大壮就觉得爹娘偏心弟弟，下手更狠，只要是二强看上的东西他都要抢。
前几年他爹去给大壮说亲，人家姑娘嫌大壮脾气不好，死活不愿意。谁知道那姑娘的妹子看上了二强，就是现在二强媳妇香花，大壮就觉得是他爹拿他的亲事换二强的，可在家闹了一阵呢，二强和香花差点没成。”
纪卓疑惑：“当年闹得那么凶，我咋没听说过。”
爷爷敲敲旱烟杆：“你一心扑在书上，村里啥事你知道？”
奶奶：“这都跟咱们家没关系，我们也不会专门说这些打扰你读书。”
纪卓认同道：“也是。”
奶奶：“现在大壮被人家撺掇着分家，家里的地、财产他肯定要争一争，你去写契书，他不会记恨到你头上吧。”
安安静静在旁边编竹笼的小优猛得抬头，神情紧张。
奶奶的担心没有错，分家那天果然出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