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裴颜倒了碗茶,裴颜摆摆手没接。
“难怪师父不让我上山,原是我找错了地方。”裴颜裹了裹身上的披风,语气平淡。
阿川蹲在裴颜身边,眼神中又是欢喜又是不舍,他知道裴颜很快就会离开。与小师叔几百年一次的重逢,也只是因缘聚会下的一粒尘埃。
“小师叔,你要找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也值得你这样辛苦受罪?”
身上的骨头乍暖还寒,不免痛痒。他暗自忍耐,安慰似的冲秦川笑笑,“阿川长进了不少,快要入金丹了吧?师叔没事,别担心。”
“哪里没事了......”阿川的眼睛落在他发上,眼底藏不住的心痛惊惧,原来裴颜不是被白雪铺满头,而是一头长发都已经白了,“师叔下山三百年,一回来就成了这副模样。这世间到底有什么好,哪里值得您这样?与师祖一起留在昆仑山清净修炼不好吗?”
裴颜看着他,就好像看到初入自己门下的山轻河,一样的年少气盛,却也一样的懵懂稚嫩,不禁爱怜地抚了抚他头顶。
阿川被敬爱的小师叔像孩子一样疼爱,脸上一热,微微低下头去,“小师叔,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有,”裴颜掌心温热,指尖尤凉,“留在山上修炼也是一法,在世间看遍烟云起落也是一法。只要合了天意人心都不算违背道心,只不过......”裴颜声音渐熄。
阿川好奇:“不过什么?”
裴颜:“只不过,我们只能修自己能修的道罢了。”
裴颜拍了拍他的头,探身往火盆附近靠了靠,“小师叔也只能这样做,才能修得大道。若要我归隐,实则是逃避,反而修不成的。”
“可是,可是我师父也和小师叔一样,后来不也回了昆仑山,入了化神境吗?”阿川心下不忿,不明白裴颜为什么要自讨苦吃。
“你师父和我不一样,他是潜龙勿用,该隐藏时需要隐藏。小师叔却不能轻易离去。”裴颜耐心解释。
阿川蹙眉,“这又是为何?”
裴颜看着指尖慢慢变热,从苍白变回粉色,心也慢慢流动一股暖流。
“因为小师叔的道,从来就不在我自己身上。”
裴颜顿了顿,似乎有些释怀:“阿川,小师叔的道,早就不在我自己身上了。”
阿川看着裴颜缓缓红润的脸颊,心里却开心不起来,他抱膝坐在裴颜身边,语气里有浓浓的哀愁:“师父说过,有些修道之人生来就不是为自己所修的。他们终其一生都背负着巨大的责任和使命,为天为地,为万物生灵,唯独不为自己。”
“这样的人虽然道法高深,道心纯澈,可是......”阿川咬着嘴唇,说不下去了。
“阿川,小师叔有些累了,扶我去歇息吧。”裴颜垂眸,扶着座椅站起,阿川赶紧来扶,二人缓步走向裴颜以前的房间。
推开门,这里一切如旧,散发着裴颜素日最爱的淡淡檀香。裴颜心中温暖,用力捏了捏阿川的手臂,温柔感谢:
“劳烦你一直记挂。”
阿川用力摇了摇头,低着头一路把裴颜送到榻上,又帮他松下床帐,铺好被褥。做完这一切,他规规矩矩站到一边,想说什么,又闭了嘴,低下头。
“阿川,你忘了,小师叔可是一步真仙,无论发生什么,都无需担心害怕。”裴颜靠在枕上冲他招了招手,阿川一步一蹭,别别扭扭地把手放到裴颜掌心,好半天脸色才缓和了些。
“好了,快去睡吧。”裴颜笑笑。
“是......”阿川拜别,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仿佛预感到裴颜不会久留,依依不舍离开。
果不其然,第二日天刚亮,阿川就站在门外守着,想等裴颜起身后邀他喝茶小叙,结果等到日上三竿裴颜也没出来。他心下着急,不顾礼节推门而入,结果屋里哪还有裴颜的影子?
“我就知道......小师叔,你又骗我。”
阿川瘪瘪嘴,眼圈发红:“走得这么急,但愿师祖大发慈悲,不要再大风大雪的捉弄您了。”
阿川的心愿许是被闭关的福灵老人听到,裴颜的下山之路倒是顺利许多。非但没有风雪,反而一路艳阳高照,积雪消融,微风和煦,竟有春暖花开之感。
裴颜抹去额上汗渍,对师父的照拂心知肚明。他遥遥叩拜过后便脚下生风,只用了大半日就下了昆仑。与上山之路相比,他的下山之路简直顺遂迅捷得不像话。
夜里,他随意找了个山脚小镇的客栈投宿。今夜月色尚好,明晃晃挂在天上。裴颜望着月色睡意全无。
“师父让我往‘生来之地’去寻,生来之地......唉,年岁久远,我倒真不记得自己生从何来了。”
裴颜把玩着桌上的茶盏,“师父既不说明,大概也有他的用意,又或许师父也忘了......我的生来之地,究竟在哪里呢。”
倏忽,裴颜无故想到山轻河,不禁失笑:“他的生来之地大约是轮回空暝之地,难道我也是?”
裴颜笑着笑着,嘴角的弧度突然止住。
他脑海猝然中响起一个不可思议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