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维怔住了。
他感受到艾尔海森身上的温度。心跳一下下跳得很重,整个人像是被阳光包裹住一样暖。
“我……”卡维动了动唇,声音有些艰涩,“你怎么突然……”
艾尔海森把脸埋进他左肩,“不是突然。很早以前我就这么想了。”
卡维下意识放缓了呼吸。
“你害怕吗。”艾尔海森问。
“我……”他眨了下眼睛,鼻尖莫名泛起淡淡的酸涩,“我不怕。”
“嗯。”
高大的少年直起身子,重新压下来,将他亲得几乎窒息。
出去之后卡维往脸上泼了好久的冷水才冷静下来。
几个同学在卡着时间给黑板报填字,荧煞有介事地摆出一副监工的样子,发觉他们两个进来,顺口道:“回来了?你们两个怎么洗个手这么久啊。”
卡维心虚地抿了下唇,没有镜子,他总怀疑自己嘴唇肿了。
“别抿,都红了。”艾尔海森说。
“啊?哦。”
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艾尔海森低声说了两个字:“没肿。”
“……”卡维眼神飘忽,“嗯。”
“你们嘀嘀咕咕说什么呢?”荧几步蹦跶过来,脸上是掩不住的喜色,“这次第一我们拿定了!”
妮露请了假,已经走了。
卡维倒是没什么感觉。班上的同学陆陆续续进班来上课,不经意回头一看,脸上全是整齐划一的惊讶。
“艺术品,这是艺术品!”荧满脸夸张。
提纳里靠着桌子:“好厉害。”
第一节是数学课,卡维已经有点昏昏欲睡了。
下午太阳很大,但没什么温度,反倒因为化雪有点冷。
艾尔海森又写完了一道题。肩膀上靠过来一道重量,卡维嘴里模模糊糊咕哝一声,坐直了。
他睡得东倒西歪。
艾尔海森看过去,卡维彻底趴下了。
金色脑袋一动不动伏着,搭在桌沿的手骨节凸起。
还是有点瘦。
艾尔海森收回目光,难得走了会神。他想起卡维上辈子胃不好,所以这辈子总是很积极地监督卡维按时吃饭。
卡维一定不会生病的。
·
期末考将近,班上却没有多少紧张的气氛,反倒因为同样将近的春节越发兴奋。
卡维的黑板报不出意外地拿了第一,被荧拍下来发到论坛上,班级门口好几天都充满了假装不经意路过的学生。
看一眼黑板,再偷看一眼支着头和艾尔海森聊天的卡维。
“最近很多人都跑过来偷看你。”荧悄声,“你发现了吗?”
“嗯?”卡维懵了一下,“我?”
“对呀。”荧点点头,“你已经成为大家心目中的艺术系长发温柔学长了。”
“噗。”提纳里实在憋不住。
赛诺终于找到一次机会:“提纳里,真没礼貌。”
“……”
卡维笑了。
晚上写作业的时候说起这件事,卡维还有几分纳闷:“他们那么喜欢我,怎么一封情书都没有?”
艾尔海森面无表情:“你很期待收到情书吗。”
“也没有,就是奇怪。”
“嗯。”
艾尔海森忽然拿过书包,伸手往里面一掏,抓出来一大叠粉色信封。
卡维目瞪口呆。
“这、这是……”
“每次他们来你都在睡觉,我就代收了。”
“是吗……”卡维显然很震撼,“好多啊。”
艾尔海森面无表情补充:“满意了?”
“什么满意了……”卡维有点好奇,“要不拆一封看看?”
艾尔海森辛辛苦苦拦截了这么多情书,这个人居然还想看。
于是情书全都进了垃圾桶,某人不由分说地被压着亲得无力推拒,眼睛湿漉漉的。
黏黏糊糊好一会,卡维趴在他怀里喘了半天的气,又重新爬起来。
他拉开书桌的抽屉,翻找出一本画册。
“这是我的画册。”
朴素的棕色封面,边角有点打卷。艾尔海森翻开来,第一页是张速写。
上面是只小猫,毛色很纯,灰灰的。卡维画了一点点背景,大概是个墙角。
猫咪慵懒地坐在地上,圆溜溜的眼睛好像透过纸张看着艾尔海森。它的脚边落了几片叶子,尾巴垂在侧边。
“这张是我初中画的,”卡维说,“在我回家的路上,它每天傍晚都在那里,好像没人管,我经常看见学校里的女生去喂它。”
第二页是碗面,蛋煎的乱七八糟,碎成一块一块的。
“这是我第一次下厨煮的面,拍了照片再画的。”
卡维画过很多东西。艾尔海森能看出来他的画越来越好,抓型越来越准确。
“这是我家旁边那条街,我坐在房间那个窗户边上看出去就是这样的。”
街角那排树从抽芽到长叶,从茂盛再到调零。
有人画下他们的四季。
卡维画天上的云,一团团,一簇簇,仿佛触手可及的软绵绵。
艾尔海森的手拂过铅笔的痕迹,一直翻完了一整本。
这里面包含了卡维的生活痕迹。他合上画册,一时间恨自己不善言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心口却堵着一团热气,暖烘烘的,找不到出口。
卡维在这样的安静中察觉到什么,缓缓凑上去,在他的唇上碰了一下。
艾尔海森似乎有点激动,直到被压在床上,卡维慌张地从吻中脱身,气喘吁吁地推他:“不行……!我们还是……未成年……”
压着他的人眯了下眼,“卡维,你在想什么?”
“……你、”卡维明明感觉到自己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顶着,“你明明就……”
“我们还是未成年。”艾尔海森慢条斯理。
·
卡维半夜醒来,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艾尔海森抱着他,呼吸打在他颈侧,睡得正熟。
手隐隐发颤,卡维抓了下被子,试图忘掉手上那仿佛还残留的奇怪触感。
感觉自己谈恋爱谈的有点太沉浸,再这样下去他离了艾尔海森就不行了。
艾尔海森好强势,压着他都无法反抗。
他睫毛颤了颤,耳朵有点发红。艾尔海森抱着他的手紧了紧,卡维脑子里全是睡前乱七八糟的画面,有点睡不着了。
忽然听见身边人低低叫了声他的名字。
这一声和平常不一样,和那些普通的、喜悦的、带着怒气的、温柔的或是饱含欲望的嗓音都不一样。
好像很痛苦,像是被极度的悲伤笼罩。
卡维猜艾尔海森是做噩梦了。
但偏过头去看,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即使在梦中也没皱一下眉头,卡维一度怀疑自己幻听了。
“……卡维。”
卡维愣了一下,下意识“嗯”了一声。
再无下文。
他深刻意识到男朋友的寡言,没必要说的话从不多说,连梦呓都是如此。
卡维睡不着,索性借着窗外的微光,肆无忌惮地用目光描摹他的脸。
然而猝不及防的,艾尔海森下一刻就睁开了眼。他眼里一片清明,但卡维知道他确实刚从梦中醒来。
因为他从那双眼睛里,看见了深深的茫然无措,和歇斯底里的思念。眼睛的主人像是被困在一个无法走出的牢笼里,日复一日地做着同一个噩梦。
是什么梦,会让艾尔海森都这么害怕?
“……”
艾尔海森看到卡维醒着,好像很意外。
他很快就冷静下来,只是抱着卡维的手再次紧了紧。
“怎么没睡?”
卡维摇摇头:“突然醒了,还没睡着。”
少年闭上眼,唇角拉成一个冷漠的弧度。
“你做噩梦了吗?”
艾尔海森依然闭着眼,倒是承认了:“嗯。”
“和我说说吗?”
“……”
那是自他回到这里就在纠缠他的梦魇。是他迟钝地意识到自己的感情,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世界。清冷的空气,停电的房间,吵闹的物业群,黑暗中亮起的手机屏幕,一只小心翼翼名叫小梅的猫咪。
他不敢睁开眼,怕卡维看见自己眼底的脆弱。
“……没什么。”艾尔海森缓缓道,“梦到……你死了。”
“我们分手了,很多年之后你生了重病,来找我告别。我把你留下来,看着你一点点病重,直到永远闭上眼。”
艾尔海森的语速很慢。他开始恨了,恨多年前自己面对感情粗糙的心,恨自己留下卡维,也恨自己不早点找到卡维。
如果不留下卡维,他不会无可救药地发现自己爱他。
如果早点找到,如果那颗稚嫩的心遭点成熟,如果自己是一个更通情爱的人。如果自己偶尔不那么前瞻后顾,起码在那段和卡维短暂的恋爱中,能给卡维足够的幸福和快乐。
卡维就不会那样孤独。
“然后,就剩我一个人了。”
“啊,”卡维心口莫名地发酸,也许是艾尔海森的感受传递到了他身上。
“我不是好好的吗……”他言语间有些无力,不知道该怎样安慰。艾尔海森怎么会做这样的梦?还被影响成这样?
卡维抬手摸摸他的脸,定了定神:“人都是会死的。”
艾尔海森睁开眼。
“不过在你梦里,我应该死的有点早。”卡维想了想,“那我会和你一起活到很老的时候再死。”
“我们不会分手,我也不会让自己生重病的。”卡维说,“我不会和你分开。”
在艾尔海森伪装着无比平静的眸光下,卡维弯了弯眼:“艾尔海森,我不会让你一个人。”
“……”艾尔海森忽然把他的脸用力按进自己怀里,卡维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略带沙哑的声音。
“你要说到做到。”
“我说到做到。”
艾尔海森压下眼底的热意,轻轻吻了一下卡维的额头。
或许是得到的越多越害怕失去,尤其是像他一样的失而复得。
但起码从这一刻开始,他那一半还飘在另一个时空的心,又沉甸甸地收回来了大半。
前一天折腾得太晚,卡维这一觉再睡过去,将近中午才醒。今天是难得的双休,外面太阳很亮,从没拉进的窗帘缝里透进来,在墙上拉出一条长长的光带。
腰上还环着一只手,艾尔海森没醒,他也不想动弹,冬天的被窝确实太舒服了。
他伸出手去拿开了静音的手机,按亮屏幕,满屏的未读消息。
点进去一看,数学老师的祝贺首当其冲。
原来是前段时间他和艾尔海森抽空去参加的那场竞赛。就写了几道题,比平常确实难了一点,但他还是写完了。
艾尔海森拿了第一,他第二。
居然压他一头。卡维目光接触到自己拿着手机的手,一些画面又无法控制地浮出来。
好吧,艾尔海森确实是压他一头,不管是哪方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