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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野实盯着远处正和上川权谈笑的男人。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那人是最近新闻上经常出现的议员吧?好像有个“最年轻议员”的浮夸称号……上川家果然是名门望族。
深刻意识到这一点,浅野实端起高脚杯,正想喝一口压压惊,另一只手从身后伸过来,不由分说地夺走了她的杯子。
“喂喂,这是香槟吧?你怎么偷到的?”
牛岛司晃了晃高脚杯里澄澈的液体,震惊不已。
需要正式磋商的事务不会拖到聚会上,成年人放松地觥筹交错,未成年人从幼童到青少年都有,服务生分发含酒精饮品时应该会格外注意才对。
浅野实别开脸,嘀咕:“我就不信你没偷喝过。”
未成年的牛岛司是偷喝惯犯,但已成年的牛岛司具有更强的责任感——又或者是享受只许官兵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特殊权力,他得意地笑了一声,从服务生的盘子里拿起一杯牛奶塞到浅野实手里。
“乖乖喝奶吧,小不点。”
离151还差3毫米的浅野实:……
她咬牙切齿:“你都那么大了往我这只能喝奶小朋友旁边凑干什么,去谈你的正事啊牛·岛·舅·舅。”
上川司过继成牛岛司可不是因为改姓好玩,浅野实决定等牛岛司走了再更换饮料——她绝对不会在聚会上喝牛奶!
早已看穿外甥女的小算盘,牛岛司四处张望:“让我找找……哦!”
他将浅野实推到可以信任的“监护人”面前:“小孩子和小孩子玩,若利,小实放你这里咯。”
牛岛回过头来,看看笑得灿烂的牛岛司:“司舅舅。”
又低头看浅野实:“实,你来了。”
浅野实抬手作回应,目光发直。
倒不是因为牛岛一身西装笔挺,而是牛岛侧过身后,露出的他后面的人。
鹫匠教练日式袴装,朝这边偏头看了一眼,浅野实问好:“鹫匠教练。”
老人微微颔首,谈话被打断,站在一旁的中年男人没有生气,和善地同浅野实交谈:“你好,你是若利同学的同学吗?”
“我是浅野。”浅野实有些犹豫该怎么回答,牛岛替她开口:“实是乌野的。”
男人似乎愣了一下,眼睛里浮出喜意,笑容也亲切了几分:“浅野同学是乌野高中的学生?”
他回想起什么,惊喜道:“你是乌野排球部的成员,当时坐在经理席上的是浅野同学,对吗?”
见浅野实脸上的困惑愈发强烈,男人这才想起还没自我介绍,双手递来一张名片:“我是昼神,昼神荣郎。”
浅野实第一时间被名片上的所属公司吸引了注意力。
施怀登阿德勒斯(Schweiden Adlers)……施怀登天鹰!V1联赛的职业俱乐部球队!
不,等一下,昼神荣郎——浅野实瞪大眼睛:“昼神先生、是排球运动员吗?蒙特利尔周期进过国家队的昼神选手。”
这下惊讶的是昼神荣郎了:“我退役都二十多年了,没想到还能被认出来。”
“而且我一直在二队,可没有打过奥运会,浅野同学会认出我——”他停顿了一下,看到浅野实像是因尴尬而发红的脸,笑出声,“果然是因为我太太吧。”
笑声爽利,浅野实小声回答:“嗯,我看过宫田选手的比赛录像……”
日本女排上世纪三连冠时期的主力选手、1976蒙特利尔奥运会金牌获得者,宫田顺子。
她退役后和同样是国手的昼神荣郎结婚,这对排球夫妇虽说不上家喻户晓,但关注过那段时期比赛的球迷都有所了解。
“顺子知道浅野同学这么支持她,一定会很高兴的。”提起自家太太,昼神荣郎的声音染上幸福的味道。
他又和鹫匠教练聊了几句,最后朝牛岛致意:“若利同学,请务必考虑一下。”
昼神荣郎离开,鹫匠教练和两位学生没有其他话题,很快便被相识的人叫走。
浅野实对着名片看了又看。
“所以,是那个意思吗?”她深沉道。
白鸟泽止步春高代表决定赛,三年级生牛岛从队伍里引退,没有其他比赛要打,自然到了专心决定进路的时候。
施怀登天鹰在V1联赛属于中上游,近几年次次止步四强,离冠军总差那么一口气。
“好像是听说他们打算增加经费投入。”浅野实下意识想摸平板检索,发觉正装没有背包,只好放弃。
她甩了甩名片:“总经理亲自跑到宫城来邀请,可以说非常有诚意了……若利要去吗?”
牛岛的表情终于有所变化,不理解浅野实怎么这样问:“我要升学。”
“说得也是。”浅野实差点忘了这一茬。
虽然今年春高止步县预选,但牛岛过往的战绩足以让各个大学抛出橄榄枝,大学生队伍有大学生比赛,成绩优秀还能去黑鹫旗杯和天皇杯与职业俱乐部同台竞技。
“若利准备去哪里?”她神情揶揄,报了一连串大学的名字,“早稻田?元治?日体大?”
牛岛诚实地回答:“还在考虑。”
“嘛,反正若利的成绩就算没有特招也有学校上。”浅野实踮起脚,充满成就感地拍了拍牛岛的肩。
早稻田可能有点难度,但日体大之类的肯定没什么问题,不像某些人。
想到日向和影山可悲的成绩,浅野实无奈叹气。
照影山的学习能力和排球水平的差距,比起用特招去上大学,还不如直接进职业联赛呢,大学生比赛强度就这样……嗯?
浅野实再次顿住。
她重新拿起昼神荣郎的名片,“当时坐在经理席上的是浅野同学”,“当时”指的是哪时?代表决定赛决赛?特意给乌·野的她递名片,当然不会是看中她,那么只可能是——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天鹰也太目光长远了。”影山才高一啊!
牛岛不知道浅野实的百感交集,有人小步走到他旁边:“请问是牛岛学长吗?”
细声细气的询问,确认没认错人,天内叶歌长松了一口气:“终于遇到认识的人了……”
新山女子高中的王牌有着和球风不太相似的软乎性格,被自家大大咧咧的教练丢在陌生人堆里,天内着实不适应这种场合。
“天内同学。”牛岛打招呼。
同为宫城县备受瞩目的王牌,还是入选国青的JAPAN级选手,牛岛和天内见过几次。
两个鹤立鸡群的高个子杵在一边,牛岛对沉默习以为常,自觉叨扰的天内却不好意思光站着,看向浅野实:“我是天内叶歌,同学是牛岛学长的朋友吗?经理?”
浅野实往天内身边凑近了一些,抬着头笑:“是经理没错,不过是乌野的。”
“乌野?那不是——”男子组代表决定赛的结果有传入天内的耳朵,她刚想恭喜,又想起牛岛在场。
诶?牛岛学长和浅野同学不是融洽的朋友关系?
她紧张地偷瞟牛岛的神色,浅野实却已经大方地恭喜起了新山女子高中的胜利:“新山女子是不是连续第20次进春高全国大赛了?天内学姐今年要制霸了呀。”
七月的IH和九月的国体,新山女子高中接连夺冠,要是春高也能冠军,就是将高中三大赛优胜全部收入囊中的“大满贯”了。
天内被直白的夸赞夸得羞涩,再想到她记住乌野的原因,抿了抿唇,还是忍不住问道:“浅野同学,小龙、田中龙之介是不是在排球部?”
“田中学长?在的,每天生龙活虎地扣球呢。”浅野实没有察觉天内的纠结,“原来天内学姐认识田中学长吗?”
在浅野实有意的带动下,天内很快放松地交谈起来,女生之间的对话时不时响起笑声,牛岛安静地站在旁边,像一尊门神。
他注意到浅野实不知不觉已经把杯子里的牛奶喝完了,叫住经过的服务生,给两位女生一人拿了一杯橙汁。
“谢谢牛岛学长。”天内受宠若惊,浅野实一接过杯子就抿了一口,张嘴继续道:“……就和转会期经纪公司找小报各种爆料一样,营造很多球队都想抢人的样子,趁机提高身价。”
“但是教练和球员不一样吧?”天内迟疑道。
“都是炒热度炒关注度,顺便试探舆论的接受程度。”浅野实摇头,一副小大人模样,“天照的词条那么多还众说纷纭一点,丹鹤估计就是岩居教练和犬冢教练二选一了。”
不出意外成年后肯定会进入国家队,丹鹤主教练的人选和天内息息相关,但作为球员,她不好随意评价教练,也不是会评价的性子。
只是观察浅野实的脸色,天内试探着问道:“浅野同学好像…更倾向犬冢教练?”
“倾向”是她委婉的说法,单看浅野实态度的泾渭分明,几乎是对岩居教练有所不满。
浅野实也意识到自己把偏颇的情绪带了出来,抱歉地吐了吐舌头:“岩居教练也很好啦……”
她稍微后悔开启这个话题,自己随便说说不用有负担,必定会和主教练打交道的天内却不应该被别人的“有色眼镜”提前影响。
结果,却是天内先出声:“是因为MB1吗?”
用接应选手打两点副的位置,在三号位打半高球,保证前排进攻三点齐发,这样首发七人只有一个副攻的战术又被叫作MB1。
伦敦周期刚开始时,岩居教练走马上任,拿出这套战术,久违收获大冠军杯银牌和大奖赛铜牌。
但在第二年的世锦赛中,队伍的成绩一落千丈,岩居教练本人又爆出一些争议,当年国家队赛季结束后,主动申请下课。
天内的神色认真,182的身高即便放到成年队也是数一数二的高度,若是一直在这条道路上走下去,总有一天会扛起丹鹤队长的大旗。
浅野实为这份潜藏的觉悟妥协。
“还有Hybird6,或者说MB0。”她说。
“最早打MB1的是秘鲁女排,当时她们的王牌选手点高能跳,前后排六个位置都能扣,其他攻手也不落下风,比起跑动打快等战术球,不如定点强攻一力降十会,直接砸穿对手地板。”
模糊副攻和边攻的进攻界限,MB1和MB0的思路皆基于此。
但,“岩居教练打MB1是因为没有副攻。”
北京周期结束,王牌强攻手退役,副攻人才断层——不是人人都能扣出日向那样灵动的快球,浅野实突地想。
副攻是拦网的核心,场上没有专职副攻,防守的压力全部转嫁到后排。
大奖赛之后,最佳自由人选手突然宣布退役。
丹鹤打MB1和Hybird6的两年,先后有多名选手因伤病或疲劳退役、退出国家队。
“岩居教练的决策破釜沉舟非常有魄力,也拿出过成绩……但这是除了胜利其他全部舍弃的战术。”
“胜利很重要,可快乐才能让人坚持下去。”浅野实直视天内的眼睛,缓慢却坚决地陈述自己的想法。
“一直打让人疲惫的比赛,有违排球‘有趣’的初衷。”
浅野实不认同岩居教练的选择。
天内的神情逐渐严肃,浅野实急忙补充:“不过这都是我个人看法,没有正确错误的,求胜才是比赛的目的嘛。”
她用摆手缓解气氛,一旁骤然响起一道清亮的女声:“唔,我喜欢你的看法!”
不知何时来到浅野实身后,年轻女子像是听完了全程,握住浅野实反应不及的手,摇了摇:“这位浅野同学,你看待排球的角度倒是特别有趣。”
“啊,忘了介绍。”她比出两根手指在额前挥了挥,笑容明快。
“我叫响(hibiki),云雀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