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镜湖等候地前,一名素衣女子脸覆白纱,瞧不清面容。
她袍袖垂落,分明极安静,却无端让人心头生出几分莫测。
蓝光一道道闪烁,将镜湖本次选择的修士一一送入湖畔。没有被选中的修士们长吁短叹,纷纷失落而归。
素衣女子却恍如未觉。她神色冷冷的,只伫立在原地,漆黑眼眸定定望着幽蓝色的镜湖结界。
而镜湖边,此刻正零零散散投下几道清幽人影。他们俱都俯身,小心翼翼地在湖畔围走,观察每一朵冰霜花的迥异,以便采摘。
在这湖畔的许多身影里,一道纤细矮小的影子晃来晃去,显得格外鬼祟。
正是白寻。
她因身量矮小的缘故,在旁人眼里看来,便是一会儿出现在灌木丛里,一会儿又穿梭在草叶里,常常还抬起双手,朝掌心中哈气,像是在施展什么诡谲的术法。有些生性忌惮的修士,已经暗自多留了个心眼,分出心神留意她。
而事实上,白寻只是觉得太冷了。
镜湖边寒气,对于凡人来说是极重的。但进入万玄城的修士身负的修为不会太低,故而整个镜湖会觉得冷的,就只有白寻一人。
几番徘徊后,白寻冻得脸颊苍白,唇瓣微颤。
她的手也在发抖,指节冷得像冰,连骨髓都开始泛起绵密的疼。那种经脉撕裂的疼痛一瞬间蔓延全身,疼得她眼里霎时浮起一层泪光。
白寻一步步朝与湖岸边相反的方向走去,她的步子迈得极缓慢,像是每一步都经受着千刀万剐的苦楚。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她眼前已经模糊不清,脸颊湿漉漉的沾满眼泪,又在在镜湖的寒凉灵气中变得冰凉。
周身筋骨都泛着难以言喻的痛楚,白寻浑身发抖地挪动脚步,走得踉踉跄跄。
足下是松软的青草地,原本没什么阻碍,偏偏她运气不好,一脚踩到一块又硬又嶙峋的石头,而她疼得足趾蜷缩,被这一绊,霎时整个人朝前摔去。
重重摔到地上的时候,白寻的头脑嗡鸣,堪堪藉由□□的疼痛清醒一瞬。
也就在此时,白寻的神思慢慢清明起来。
她不是第一次如此,实际上,在这段时日当中,她时常有这样的体验。
看见刀,看见人,甚至是看见男修士得意的笑,都会无端将她拉回受断水刃刑罚的那一天。
若娆说那是幻魇,放在修士身上,便是能够被称之为心魔的东西。
但若娆又安慰她,说你不走修行之路,这幻魇便只会是魇。与它相处时日一长,兴许便不再怕它。等到不怕了,魇便消失了。
白寻以一种狼狈的姿态趴在地上,很恍惚的想着。
……等到不怕了,魇便消失了。
什么时候才能不怕,若是一辈子都怕呢?
她被这个念头惊得发怔,就这样趴在地上,垂着头,一动也不动。
白寻垂着头,眼泪似珠串一样,簌簌向下滑落,打弯了几根摇曳的草叶。
身上仍旧疼痛着,白寻眼前的幻象已经褪去,但她不想爬起来,更不肯抬起头来,让旁人看见自己的狼狈面目。
本来没有修为就已经够丢人了,而今摘冰凌花也摘不好,还被寒气冻得幻魇发作。
好丢人,好没用。
白寻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抽噎声,却还是在吸气的时候,无法自抑地打出一个哭嗝。
不知过了多久,岸边零零散散的足步声渐渐停息。白寻不知道在原地待了多久,等到她回过神时,整个镜湖一片寂静,似乎只剩下她一人。
身上的疼痛消弭得七七八八。白寻缓缓站起身来,眼角犹然湿润,却已经不再掉眼泪。
她睁大眼睛,站在很远的距离外,望着镜湖。
此时夜深,月色如洗,一轮洁白莹亮的圆月悬在湖上。
湖面平而无波,又被月色映得极为光亮,打眼看去,真如一面水银镜般,粼粼照着万物。
白寻看得略有些痴了。她眼里倒映着一轮皎洁的圆月,疼痛和幻魇都在这一刻被忘却。
她不由自主地走向湖畔。镜湖仍旧散发着霜寒的冷气,白寻却浑然未觉,只是朝湖边走去。
湖边很冷,冷得她遍体生寒。但在来时,她已经吃过固本培元、维持经脉藕丝强健的丹药,按理说,已经并不会再被镜湖的寒气冻出意外。
整个镜湖,而今只有她一人。
意识到这一点后,白寻的内心,莫名变得平和安定下来。
她在湖边摘了两朵冰凌花,小心翼翼地没有让花接触到自己的掌心。
冰凌花触到掌心之后,便会产生变化,或是变成规则的花朵形状,或是变成罕见的冰晶心脏。不论如何,在没有被触碰之前,花瓣绽开的形状都是未知的。
白寻仔细地将两朵花插在湖边的草丛里,确认了花朵不会歪斜倾倒之后,便又回到湖边。
湖边有一处小亭,亭里置了桌案,案上放着笔砚,还有一叠小纸条,几盏莲灯。
其实早在来到镜湖的时候,她就看见了这个亭子。只是当时急切地想要摘花,没有到这边的心思。
镜湖是很浪漫的地方,关于此处的传闻,并不只有冰凌花。
镜湖还可以放莲灯。不过这对于白寻来说,都是早就看过的俗套情节。
有关莲灯许愿的传闻无非就是那些,将愿望写在莲灯上漂出去,愿望就会实现。
而镜湖所放莲灯与其它莲灯不同之处在于,镜湖亭中的莲灯有法力加持,置在案上的笔砚是湖灵做的。
用亭中砚墨写下的愿望,依照天道法则来看,是的确能够获得庇佑和愿力加持的。
湖边寒气森然,白寻抖索身体,搓着手来到亭中,坐到案前。
砚中还有残留的墨,她便径直提笔往里蘸了一下,开始写愿望。
大约是太冷的缘故,她的筋骨又开始疼起来。但或许是心绪宁静,白寻竟也能忍受住,咬着唇,一笔一笔的在纸上写愿望。
“希望仙子平平安安,健康开心。”
纸上字迹端整,显然写得分外认真。
白寻垂眼看着纸上的字,唇角微微上扬。
不过她的笑意很快便僵住。
因为纸上的字迹,正在消弭。从第一个写下的字开始,逐个逐个消失着。
白寻神色僵硬一瞬,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她再次提笔,在纸上写下一模一样的字句。
字迹仍旧会在片刻后开始消失。
白寻盯着干干净净的纸面,陷入沉默。
她垂下眼睫,心中略有失落。不过很快她就重新打起精神,继续提笔在纸上写字。
白寻想得很简单——反正不论如何,既然字迹都要消失,那么就是写什么都可以。
她就权当写的这些愿望全部能够实现。
于是白寻就开始一通胡写。
先是“能有怎么花都花不完的灵石”,又是“天天能吃到若娆做的饭菜”,再到“可以拥有灵根当修士,要当剑修,可以御剑飞行”。
她越写越天花乱坠,到后面就变成了“能够每天和阁主在一起”、“能够亲一下阁主”、“能够让阁主喜欢我”。
正写得起劲,白寻忽然觉得身后吹起一阵冷风。
一阵馥郁的香气窜上鼻尖。
一双冰凉的臂弯环上她的腰间,缓缓收紧。
白寻倏然睁大双眼。
她看不见背后的人,只能看见从何后方露出的一角雪白袍袖。
袖角随风扬起,带起凛然的寒气,却又裹着一缕似有若无的甜媚香气,令人闻了骨头酥软。
白寻身上都变得僵硬,万没想到这里还有其他人。
她强压下心头的恐惧,声音发紧:“您是?”
没有修为的白寻,落入他人手里,无疑是刀俎鱼肉。
身后人似乎低笑了一声,笑声略微冰凉。
“我是谁?”这人的嗓音蓄意压低,听不出原本声线如何,只听得出是个女子。
“我是来找你索赔的。”
白寻脑袋空白:“你要索什么?”
她也没欠人什么东西啊。
腰间的手随之收紧了几分,身后人凉凉的哼笑一声:“索你一日都不给我发飞鸽,我为此而损失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