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前,越溪正对付闯入的伪人,却突然发现九生的状态不对,趴在地上来回闻着气味,焦躁不安地原地转圈,而后突然向大殿的方向跑去。
越溪赶忙跟上,应洛羽设下炎墙后紧随其后。
两人一路跟着九生来到地牢,入口隐秘,和之前关押南舟的地道不是同一个。
应洛羽也觉得惊讶,虽然自己极少到伏妖殿来,但清楚记得伏妖殿关押大妖的所有地牢,对于面前这个密道入口,他实在陌生,甚至恐惧不敢踏进。
阴暗的通道似要将他吞灭,心中的猜测更是让他惶惶不安。
“羽儿,你在做什么!”殿门口传来应远的一声厉喝。
应洛羽闻声望去,对上应远害怕不安的眼神,顿时证实了心中猜想,他厌恶地蹙眉看去,随后看向通道的眼神没了不安,多了坚定,随着越溪的脚步进入了密道。
应远见状想跟上阻拦时,一把剑搭在他的肩上,他顿时定住,身后人却再没有动作。
他试探地转身,看清对方的脸后,神情惊恐难掩。
男子幽幽带笑问道:“应门主怎么如此害怕,见到老朋友难道不高兴吗?”
应远声音颤抖:“你怎么会在这?”
“幻境之中,出现什么都不足为奇。”男子勾唇笑着看他。
“那些伪人都是当年伏妖殿丧生的弟子,你怎么可能……”应远欲言又止,心虚地望向不远处的大翎各派弟子。
“说呀,怎么不接着说下去,我可是跟着那些丧生的弟子一同埋葬的,难道应门主对我的死另有隐瞒?”男子语气轻松,调侃道。
但下一瞬他的脸色骤变,压低的眉骨下是他充满杀意的深青色眼眸,开口的语气冷冽,“我是如何死的,应门主再清楚不过了。”
“是你引羽儿到这来的。”应远的眼神变得冷漠,同样布满杀意。
“你若是不做,就不用担心被人发现。”男子冷冷道,抬眼看向正在关闭的密道入口,“我很好奇,若是你两个儿子知道……”
“你敢!”应远上前一步,又被抵在脖颈的剑锋住了脚步。
“已死之人有何不敢,老天有眼给我机会,我今日便要他们知道,他们的娘亲,他们的外祖父母都是如何死的!”男子歇斯底里喊着,一步步将应远逼入殿中,抬手关上殿门。
他欣赏着应远眼中错乱的情绪闪过,轻声低笑,“不过他们已经进了地牢,先让他们参观参观,兴许自己就琢磨出来了。”
……
应洛羽沿着昏暗的密道小步摸索跑着,直到终于看见前头有微弱的亮光,等快出了密道,才发现九生和越溪一大一小的背影停在不远处,正静静看着前方。
待他踏出密道后,凄凉悠扬的琴声环绕在地牢内,似娓娓道来的耳语,敲击着他的心口。
他缓缓走上前,映入眼帘的,是一位被绑在刑架上的年轻女子,双手被用来镇妖的锁链绑在架子上,脚上又被拷了脚链,无论是架子上还是周围地上摆放的,都是用来镇压大妖的法器。
女子衣裳血迹斑斑,裸露的皮肤无一块好肉,不是焦黑的,便是刀剑割伤的血口,发丝凌乱还沾了枯草,少许被血糊在脸上、脖子上,可如此狼狈的情况下,她却依旧神情放松,嘴角含笑,眼里道不明的温柔。
应洛羽侧头看向越溪,噙满热泪的眼睛给了他答案,如同他的猜测,这位年轻的女子,便是越溪南舟的生母,昔日暮晓山的妖王夕颜。
视线又移到夕颜目光所停留的地方——她面前正坐着一位弹琴的女子,在潮湿阴暗的地牢里,显得格格不入。
应洛羽看着背对他们的女子,背影极其瘦弱,挽着发,修长的脖子优雅却脆弱,宽大的衣袍也遮不住她细弱的身躯,仿佛撑着衣衫已然费力。
但他感觉十分熟悉。
“那是扶桑。”越溪指着女子弹奏的古琴,“她是苏夫人。”
“我娘?”应洛羽不敢相信,但那古琴就是扶桑没错,“可是,怎么会是我娘?”
在他的记忆里,娘亲有如此瘦小吗,这似乎与他所记得的样子截然不同。
但他发现了女子头上的玉簪子……是娘亲出嫁时外祖母所赠。
“弹的是《清月》。”越溪说道。
虽然有些不同,但能听得出来是越溪在夷山那晚弹奏的曲子。
但两人也发现了,夕颜和苏槿莲似是没看见他们,双方似不在同一空间,她们只不过是往日的虚影,今日重现在两人面前。
这时九生突然低吼一声,快步跑向夕颜,就在他跨出的那一瞬间,夕颜和苏槿莲的身影开始模糊。
越溪和应洛羽见状没有犹豫,飞身向两人跑去,却在近在咫尺时,指尖从虚影划过,身影消失,如梦一场。
越溪摸索着血迹斑斑的刑架,不敢相信夕颜就这么消失。
九生围着刑架急得团团转,时不时发出呜咽声,张嘴撕咬刑架,一副将要发狂的模样。
越溪想起在九生梦境中看见的,当年是他从这个地牢里将夕颜带出去,谁也不知他是如何进了这地牢,更不知晓他经历了什么,才能带走夕颜,也不知他的眼睛是如何没的。
她快步上前抱住九生轻声安抚,过了好一会儿,九生才镇静下来,迷迷糊糊地到处嗅气息。
地牢里突然静了下来,刑架上滴着血,滴在地上的血水上,清脆的声音透着诡异,叫人分不清方才的两人是否真的存在。
应洛羽翻动着一旁桌上的东西发出动静,叮叮当当的声音吸引了越溪,她起身走去,还未等靠近时便停下脚步。
她顿了顿,才开口问道:“这些是什么?”
桌上摆满各式法器和刑具,一般人族的刑具是不会出现在关押大妖的地牢里的,但此时却是摆了一桌,上头的血迹都快干了,竟有些发黑。
对付妖族的法器和武器更是触目惊心,一眼望去,越溪都瞧不出是作何用的,瞧见了,心里便堵得慌直犯恶心。
应洛羽拉过一旁的旧布盖住这些刑具,转身挡住,“别看了。”
“我问你,这些是做什么的?”越溪死死盯住他,不给他逃避的机会。
应洛羽咽了口水,嘴唇发干,片刻后,他才开口解释:“这些是对付、拷问大妖的法器,从声音入耳干扰精神,再到皮肉之痛……有一些是用来提取他们的血肉用作研究的,若能发现他们的弱点,便能以此制作法器压制,我想,当年是为了找到对付暮晓山族人的方法,所以……”
“够了。”越溪打断应洛羽的话,上前掀开旧布,眼底愤恨不已,紧闭双唇,她扫了一眼,转头对应洛羽说道,“销毁它们。”
她的话不是请求,像是命令。
还不等应洛羽回应,她又问道:“骑园里关着的,都是供你们研究的妖族,之前我碰见的大妖也是?”
应洛羽点头,不知为何越溪突然提起。
“即使妖族作恶多端,你们大可一杀了之,为何要如此残忍?”
“妖若是死了,提取血肉也无济于事。”
“所以便要如此对待我娘!”越溪大声质问道,“你别忘了,我娘是妖,我也是。”
应洛羽脸色沉了下来,“你知道我不会这么做,为何要提这些。”
“因为我过不去,永远都过不去,也是在提醒你。”越溪侧过头去,语气淡了下来。
应洛羽听见越溪是如此回答,一把将旧布扯下,掌起运气,桌上的法器及刑具瞬间被炽炎吞没,变得扭曲,逐渐像冰融化一般,炎火上燃起一缕缕黑烟,在地牢稀薄的空气中,缠绕上浓重的血腥味。
越溪冷静下来,回想方才发生的事情,她知道此时还身处在幻境中,但不明白断棋将他们引到此地的目的。
夕颜、苏槿莲,还有这地牢里的一切。
炎火越来越大,直至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消失了仍十分耀眼。
应洛羽挥了挥手臂想要收回炽炎,却毫无动静,他面露迟疑,下一瞬,炎火突然窜高,在地牢里失控乱窜,甚至想要攻击越溪和应洛羽。
两人躲过,炎火便朝着九生飞去。
越溪:“九生!”
“九生!”
两道相似的声音同时响起,越溪愣住了,侧耳想听得更清楚些。
“快躲开九生!快逃,逃得远远的!”
声音再次传来,炎火散去,九生面前多了一道身影,此时九生也诧异地看着眼前同自己说话的人。
夕颜从地上爬起,慌张跑到九生面前,抬起沾满血污的手摸了摸九生的眼睛,眼里是道不完的心疼。
九生表情有些恍惚,但下意识的低头想要蹭蹭夕颜的手。
这时夕颜突然转身,表情惊恐,似是看见了什么,随后张开手臂挡住了九生,想要施法却体力不支倒地。
她扯着九生的毛发艰难起身,接下去一通躲闪的动作,像是有人在攻击她。
“这是当年九生来救她的时候。”越溪抿嘴,哽咽道。
此时再次出现的夕颜,看不见他们,他们也看不见当时她到底看见了什么。
九生吼了一声,夕颜翻身跳上他的背后,他面朝着一堵墙,向后退了几步,前身下压,后腿蹬地。
意识到九生要做什么的越溪急忙大喊阻止,但九生已经完全陷入十年前的梦魇中,不可能放过带夕颜离开的机会。
坚硬的石墙被九生一头撞破,九生强劲挥扫的尾巴将墙洞又开得更大了些,一下便消失在墙的另一头。
越溪和应洛羽急忙跟上,在穿过墙洞后,越溪被眼前阴森恐怖的一幕吓得连连后退,退至应洛羽身后,手不自觉地拽住他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