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凌夜护着沈云薇连连后退,手中的剑横在面前。
沈云薇手中的剑垂着,在地上划过一道长痕:
“成王败寇我认,但弑兄杀父的罪名,你敢担么?”
他当然敢,纪清俭站在人群之中,觉得他这个六姐姐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天真,以为人人都如同她一样心慈手软。
幼年时娘亲还在,他也曾体会过温暖如春的怀抱与呵护,可后来一切都变了,所有人都说阿娘是病死的,可他却曾与风雨交加的夜晚,见到过阿娘身边的婢女给她灌药。
而那人,说是奉了皇后的旨意。
所以他怂恿皇后与纪清南刺杀沈云薇,更是替他放了一把大火,本意是一石二鸟杀了沈云薇也能栽赃纪清南。
虽然计划只成功了一半,但也不算可惜,纪清南成为弃子,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站在皇后这一头。
所有人都不知道,纪清南的死与皇后的死都有他的手笔。
沈云薇猜了一圈都没找到的真凶其实一直都在她的眼前。
纪清俭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所有人都用权力倾轧他,那他就站上最高峰,成为权力。
“弑兄杀父又如何?六姐你应该最清楚,名声不过就是史书上的寥寥几字,伤不了我们。”
纪清俭若是真的怕这个,那早就死在这高如囚笼的宫墙之中了,哪里还能活到现在。
他如今大业将成,唯独还惦念着的,就是梦姐姐,她就像昔日的阿娘一样,总会温柔的抱着自己,轻声安抚着那些跳动不安地情绪。
行至末路,沈云薇等人的背后就是那扇门。
“殿下!”
谢鹤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隔着门,有些听不真切,但沈云薇却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他的焦急。
“没路了。”
厮杀声再度响起,可沈云薇却不能让所有人都跟着送死。
“停手吧。”
“殿下!”凌夜顾不得其它,急忙看向沈云薇,却见沈云薇提起长剑,哐当一声丢在了面前的地上。
“要进门,先杀我。”
沈云薇挡在众人面前,直视着纪清俭的目光。
纪清俭却有些无法理解沈云薇的做法,毕竟论起来,沈云薇对皇室的恨,绝对不少于他,太子舒贵妃的死,沈家被抄家还有纪云瑶和亲,就连皇后与自己也曾三番四次的至她于死地。
沈云薇就算不恨皇帝,也不该以命相护才对。
“沈云薇,你的愚孝,才是你今日下场的因。”
纪清俭有些看不起的说了这么一句,捡起长剑,凌夜见状想要阻拦却被沈云薇的眼神制止。
“或许吧。”沈云薇道。
“慢着!”吱呀一声,身后的门被推开,谢鹤安闯了出来,他的身后,鸿嘉帝被搀扶着终于现身。
“纪清俭,你是最没有资格说殿下是非的那个人,通敌叛国勾结外邦,你有有什么脸面指责保护陛下的人!”
纪清俭没搭理他,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他身后的鸿嘉帝。
“儿臣见过父皇。”
“装模作样。”
纪清庭没拦住人,只好也跟着上前,见纪清俭行礼忍不住讽刺一句。
“四哥,许久不见了。”
纪清俭笑着打招呼,似乎两人之间毫无芥蒂兄友弟恭,可纪清庭不知道的是,纪清俭从始至终都认为,他才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若不是当初纪清庭非要因为一个男人而舍弃皇位的继承,皇后又怎会杀了自己的母亲,迫使他们所有的皇子,都成为了皇后的儿子。
舒贵妃意外身亡的时候,他也曾经猜测,是否皇后参与其中,毕竟这样的结果如此似曾相识,让他不得不多心。
沈云薇的反应足以证明一切,纪清俭选择推了她一把,就像推了纪清南一把一样,所以皇后死了,和他阿娘一样,浑身剧痛的死在的一个无人在意的夜晚。
纪清庭如今对自己什么态度,纪清俭并不在乎,毕竟谁会跟一个将死之人计较,他转头去对着鸿嘉帝开口:
“儿臣来,请父皇退位。”
鸿嘉帝怒目圆瞪,伸出手颤抖不止最终也没说出话来。
“陛下!陛下!”
沈云薇回头,神色平静的有些奇怪,而这一丝平静恰好被纪清俭所捕捉,他下意识的歪头,心生疑窦。
谢鹤安见鸿嘉帝晕过去,心中提着的一块石头终于是落了地,转过头,早就没了方才紧张愤怒的样子,反倒是换上一副笑模样,抬头去问纪清俭:
“九殿下背后的人是谁?三王子?还是四王子?”
纪清俭闻言一怔,原本自如的面色瞬间龟裂:
“你什么意思?!”
谢鹤安摆摆手:
“不管是谁都无所谓了。”
话音落下,谢鹤安从怀里掏出了刚刚从信鸽上解下的消息递给沈云薇。
“因为他们都死了。”沈云薇接着谢鹤安的话道。
“东夷王也死了——”
谢鹤安大声地补上一句,力争让大殿内外的东夷将士都听见这句话。
“怎么可能!”
身边想起窃窃私语,军心大乱,纪清俭不可置信的转头,试图镇住众人:
“绝对不可能!都给我闭嘴!”
他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忽的抬头:
“那又如何!只要杀了你们!这大宁就是我的天下,今日所有人都是有从龙之功的大功臣!”
纪清俭这话倒是有了几分作用,身后的人群渐渐没了声音。
“是么?”沈云薇忽然开口。
“勤王护驾!”
“勤王护驾!”
“勤王护驾——”
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只只箭矢刺破长空,纪清俭扭头看去,就见原本应当在边疆的钱和与蒋过,立于马上。
“算的刚刚好,殿下可得给我点奖赏。”
谢鹤安望着远处的好友,得意地碰了碰沈云薇的肩膀,却听见沈云薇呼痛,瞬间转过身来:
“殿下受伤了?!”
沈云薇摇摇头:
“小伤,没事。”
谢鹤安面露担忧,语气也带上几分关切:
“早说不让殿下以身犯险,这事四殿下又不是不能干。”
“诶!”纪清庭就在一旁,听见这话有些不满的诶了一声,两人转头看他,他又没了动静。
“九弟,你输了。”
纪清庭转过头去,把注意重新放回纪清俭身上。
“不可能……”
“不可能!”纪清俭手里还握着方才捡起的沈云薇的长剑,毫无章法的挥舞着。
“缴械不杀!还不速速就擒!”
钱和下马朝着殿中来,留下蒋过,处理殿外的俘虏。
纪清俭周围的人面面相觑,最终都选择放下武器,被压制住。
“将陛下送回偏殿,宣太医。”
沈云薇侧目,吩咐下去。
纪清俭看着眼前的场景忽的低头呵呵的笑出来,笑着笑着就红了眼眶:
“哈哈哈哈哈……都是怂货孬货!”
他提着剑,放在自己的肩上,仇恨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了沈云薇身上,他由衷地发问:
“你为什么不恨他们?”
众人闻言,望向沈云薇,谢鹤安也由此引出思考,他望着身边人的眼眸,眼里是无尽的担忧。
沈云薇抿着唇,沉默不语,她真的思考过这个问题,最后得出了一个结果,给了纪清俭一个答案:
“我恨。”她说:
“但有些事,比恨更重要。”
纪清俭觉得这就像是个笑话:
“你还真是……大爱无私。”说这话时他顿了一下,眼中泪水打转,似乎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他此刻对于沈云薇这个人的全新认知。
“殿下!”
就在众人都沉默不语的时候,纪清俭的剑却忽然调转方向,朝着沈云薇去,谢鹤安眼疾手快的上前一步,却被沈云薇一把拉开,慌乱之中,却迟迟没有等到这一剑的到来。
抬头看去,纪清俭不可置信的瞪着眼睛,而心口,却插着一把剑,鲜红的血把原本的红色衣裳染得更深,像一朵绽放的花。
而他身后,阿福松开剑柄,接住了因为痛而脱力跪下来的纪清俭。
蒋过后退一步,没有上前。
阿福是他们在宫门前遇见的,她说自己进不去,担心殿下的安危,蒋过想着她与纪清俭的恩怨,和殿下传来的消息,干脆将人带了进来。
“梦……姐姐……”
纪清俭瞪着眼,看清了动手的人,泪从眼眶滑落,眼中尽是委屈,而抱着他的人却一脸冷漠。
“为什么……”
纪清俭双唇颤抖呼吸急促,却还是要费劲力气的问出这三个字。
“玉福楼,是我的家。”
“我不叫沧梦,我叫阿福。”
阿福面如死灰,泪却落在了纪清俭的脸上,她抬头,笑着看向沈云薇:
“殿下,别怪我,我只是想亲手了结他,给阿爹报仇。”
沈云薇的睫毛被泪水沾湿,温柔地开口道:
“恭喜你,阿福,恭喜你大仇得报。”
“可为什么,我这么难过……”阿福怀中的人早已没了气息,她感受着怀中一点一点消失的温度,心却也如坠冰窟。
“都会过去的。”谢鹤安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心中五味杂陈,他握紧了身边人的手,感受到那一抹冰凉,又重复了一遍:
“一切都会过去的。”
鸿嘉二十年夏,皇九子纪清俭勾结东夷,意图逼宫篡位,帝大怒,咯血于殿前,病重不起,六公主沈云薇奋力抵抗,最终纪清俭大败于太清殿前,谢罪而死。
纪清俭死了,沈云薇派人先将阿福送出了宫,而自己和纪清庭则是留下来处理后续的事情。
谢鹤安和钱和带着人赶去了公主府,去解救阿瑶和一众大臣。
太清殿外,一盆盆的冷水洗刷着台阶上的血迹,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庄严肃穆。
沈云薇将喜服换了下来,这才感受到胳膊上的痛,还好伤口不深,守在太清殿的太医拿来了伤药,芸依亲手为她包扎了伤口。
换了衣裳,她就朝着偏殿去。
殿内药香四溢,鸿嘉帝双目紧闭,面色苍白。
“殿下。”
早就养好了伤的纪东今日一直伴在皇帝身侧,如今却脱身来到沈云薇面前,他手中端着一个匣子,递到她眼前。
沈云薇不解的抬手打开,却见那里面,竟然是当年她在太清殿前丢失的那一只梨花步摇。
断掉的珠链被修好,只是新旧不同色泽微微有些差异,沈云薇良久未动,盯着那步摇,不知该作何反应,纪东告诉她:
“这是陛下早就让人修好了的,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还给殿下,本想趁着今日殿下大婚送给殿下,谁知出了这样的事。”
沈云薇抬眸,只觉得这话虚伪,合上匣子抱在怀里,便让纪东退了下去。
“这本就是我的东西。”她低着头,抚摸着匣子喃喃道。
鸿嘉帝才是她丢步摇的罪魁祸首,如今却又做出一副舐犊情深的样子,缘由为何,沈云薇不用想也能知道。
人能低头,不过因为自己势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