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洗脑的后半部分,对精神的压迫会越来越强,只有他认同那些“真理”时能得到片刻喘息,如此循环,直到把重复造成的“条件反射”变成他的本能。
非常粗暴的手段。
如月琉生虽然知道自己周围有很多人,或许他们正在记录仪器反馈出的数据,或许正在观察他的反应,又或许正在写“甘露洗脑日志”。但是他对周围的一切感知全都丧失,重复的信息和声音灌满了整个世界,他丧失了掌握自己的权力,像一条徒劳迎接屠刀的鱼。
但这还不是他能坚持的极限,如月琉生想,仅仅是这样粗暴的手段。
如月琉生闻到了一股奇怪的草腥味——万幸他们没有给他鼻子下塞什么味道难闻的东西。每次他闻到这个味道就说明有人接近,然后他已经快没有空隙的脑袋上见缝插针地再贴几片金属片,折磨就会再一次升级。
他等待着,头已经痛得分不清是哪里在痛——或许哪里都在痛,因此,当有一小块地方的疼痛突然减轻,电流导致的麻痹感也渐渐平复时,如月琉生马上注意到了它。
是有别的手段,还是……?
他毫不怀疑,这间屋子里四面八方都是监控。他坐得贴近墙壁,唯一说的上是监控盲区的地方,也就是他后脑勺的一小块部位。
如月琉生正在艰难地思考,眼里依然是重复到令人作呕的图像。然而过几分钟后,播放着刺耳声音的耳机突然一片安静,几秒之后,一首悠扬朦胧的纯音乐随之响起。
这首曲子很耳熟。即便它出现得如此突兀又荒谬,而周围本应该来检查耳机是不是烂掉的白大褂都毫无反应。
如月琉生想起来他在什么时候听过了。
那一晚月亮隐于云层之中,屋外在下大雨,踩着雨水,他敲开了别墅的大门。
别墅里的留声机他一直没有用过,但那天,他刚走进去就听见了音乐声。昏暗的灯光将他引至窗边,发凉的雨吹到脸上。音乐声在空荡的别墅里回响,他听见德川的声音:“这是你父亲最喜欢的音乐。”
如月琉生的视角定格在站在窗户边穿着西装的男人身上,男人看着窗外不存在的月亮,他听见自己声音平静地问:“这首曲子叫什么?”
“月光奏鸣曲。”
像一场连绵不绝的雨。
“追逐月光的人,最终会因为月光死去。”
永远隐藏在雾中无法看清。
“他死去了。那么,德川叔叔。”随着男人转过头,如月琉生看清了那双隐藏在黑暗中、如同深渊的眼睛,他问:
“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的尸体呢?”
雷鸣声响起后,音乐戛然而止。
在意识还昏沉不清时,如月琉生胸腔处就爆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复杂得他甚至无法为之命名。但就像这首突然被掐断的音乐,那之后记忆是一段断裂的空白。
“他的状态怎么样?”
“强度已经比上次弱了,数据也没有问题,不应该会突然失去意识。”
“今天先暂停吧。”
短暂的晕眩并没有持续多久,再次睁开眼睛时,屋里的其他人已不知去向,琴酒站在他面前。
如月琉生瞬间紧绷,目光流露出明显的敌意:“琴酒?”
琴酒打量着他,对他恶劣的态度并不意外,只是甩给他一个眼罩:“先生要见你。”
“先生要见我?”如月琉生的欣喜之色溢于言表,拿起眼罩就往头上套,语气就像是一个憧憬父亲的孩子:“我的表现终于令他满意了吗?”
“如果你的脑子没有被电坏,甘露。”琴酒冷漠的声音越来越远:“就不要指望我会把一个瞎子扶出房间。”
“……”如月琉生扯开眼罩,表情阴森地迈步出去。
在他跟着琴酒的指挥在冗长的走廊上行走时,沉寂许久的系统终于忍不住跳出来。
【您感觉还好吗,宿主?】
【有点想吐。我刚刚想起了一件事。】
【您的演技更加精湛了。】系统先夸了他一句,然后才问:【是什么事?】
如月琉生却没再说话。
他现在实在有点混乱。
首先可以初步判断出,刚刚那个身上带着奇怪味道的人确实在帮他减缓洗脑带来的痛苦——包括那首奇怪的音乐,他想不出一个普通的研究员为什么冒着风险做这件事,而这首歌和那首曲子又只能让他想到一个人。
德川。
德川、琴酒和那名研究员身上有过同样的味道,是某种化学试剂或者罕见的植物,他们长时间待在一个封闭空间、或产生这种气味的物质本身就有很浓烈的味道。
说好的晋升机会变成了第二次洗脑,德川竟然还能在这种情况下调动人手来帮他——德川势力很强大,而且不希望他被洗脑。但第一次他遭遇洗脑时却没有得到帮助,这只能说明一件事。
现在的他对德川具备了某种价值。
如果他因为德川的推荐面临重用,而重用之前却一定进行洗脑。那么究竟是这位组织背后的boss过于多疑,还是他也并不信任德川呢?
或许两者都能说通。
一个没有被洗脑却能得到boss信任的人,对德川来说有什么价值?这只能说明boss和德川之间存在某种利益冲突。而已经提前握住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两个把柄的德川,有自信他在没有被洗脑时一定站在自己那边。
那琴酒呢?琴酒为什么会和他关联如此紧密,而且似乎知道自己向德川请求机会这件事。
【“你想要得到更大的权力,就要向先生表明你的忠诚。”】
琴酒在对他说出在这句话时,到底说的是哪一位先生。
琴酒绝不会背叛组织,如月琉生确信这一点。
“前行八十步右转,先生在里面等你。”
每踩一步都会有回声响起,这个地方绝不适合移动作战,根本没法躲藏。如月琉生两手展开,走廊的长度也不过两臂之宽。
组织boss就像老鼠一样蜗居在这里吗?
直到他摸进房门,听到一声因为电流扭曲而失真的声音:“很高兴见到你,kahlua。”
“往前走几步,我亲爱的孩子。”
“遵从您的命令,先生。”如月琉生让自己表现出一副惊喜又紧张的模样,在强光照射到脸上时,他没有丝毫不安,只是充满憧憬地说:“我可以为您做什么吗?”
“当然,你的能力让我赞叹。”如月琉生凝神细听,在话语的间隙中,似乎有轮子滚动的声音——是轮椅吗?
先生问:“你刚刚在做什么?”
如月琉生诚实道:“我想知道走廊有多宽,这个地方住起来似乎并不舒适。”
他的话似乎取悦了先生:“只有强大能带来足够的舒适,孩子。”
“相信你也发现了这个事实。”机械电流传递来的情绪冷了几分:“和‘樱’比起来,你还不够强大。”
“你没有抓到那只烦人的小鸟,这给我也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是我的错。”如月琉生羞愧地低下头,惶然不安:“请再给我一点时间……”
“别担心。”先生温和下来:“我会让人帮助你的。如果你有机会能得到像‘樱’那样绝妙的能力,你一定不会拒绝的,对吗?”
在如月琉生离开基地时,他都还在想boss的话究竟是是什么意思。
谜语人真该死。德川也是。
此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他在基地待了差不多二十四小时。洗脑时可不会善心大发还让你睡觉,如月琉生觉得思绪乱糟糟的,急需一场睡眠缓解仍然疼痛的脑子。
在猜到要去的地方是个极其隐蔽的基地时,如月琉生就把身上的定位器全都薅下来跟车子一起送进河里了。这些地方全身检查是正常操作,被搜出来只会引起不必要的怀疑。
没车还身无分文的如月琉生只好沿河往城里走,一边在心里祈祷诸伏景光不要太担心,一边想桐山悠真这小子怎么还没动作。
为了圆回一天前他给自己提前定好的新闻,如月琉生特意去河里滚了一圈,湿淋淋乱糟糟地、配上他此时显然不正常的脸色,确实像在落水后死里逃生挣扎求生最后幸运生还的倒霉蛋——只要桐山悠真及时通知人过来,他再意思性地做个笔录,就能回家吃到景光做的饭并且倒头就睡了。
幸运的是,在如月琉生主动把自己暴露在第九个监控下时,他看见远处走来两个穿着警服的身影。
不幸的是,这两个人是伊达航、以及这一世还从没见过的萩原千速。
如月琉生很想问问桐山悠真为什么来的是这两个人,但是他没有手机。
手机也在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