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两天在酒吧的兼职费,暂时缓解了沈不渝手头的紧张,起码早餐她能吃顿饱的。
周一上学买了份巨无霸的煎饼果子。
表皮酥脆,里面包裹着浇上孜然的里脊肉,顺着食道滑到胃部缓解了那股饥饿感,沈不渝心情不错地走进学校。
意外地在门口被拦了。
拦她得是穿着高二校服的男生,左胸挂着学生会值班的牌子:“学校禁止带早餐。”
沈不渝在他的注视下吃掉最后一口。
男生铁面无私:“没穿校服也不让进。”
沈不渝漫不经心地咀嚼食物,一句话没说,就这么用目光凌迟着,盯得男生面红耳赤,心跳怦怦。
男生憋红了脸,闷声解释:“这周教育局有人来检查,年级部特意交代要注意仪容仪表。”
沈不渝:“我没裙子。”
“……啊?”
“裙子被偷了,跟新买的内衣内裤一起偷的,找不回来了。”沈不渝坦荡荡地解释。
这下男生脸彻底红到了脖子根。
半晌,他嗫嚅唇瓣:“那也要记名字。”
记不记名字什么的沈不渝不在乎,反正她是处分单上的常客,多记一个少记一个无所谓,她也不为难一个小学弟。
“记吧,”她大方得很,“高三美术部的,沈不渝。”
男生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什么,脸越来越红,手忙脚乱地拿出表格,笔帽还没揭开,眼前忽然伸来一只手,将表格拿了过去。
他抬头,看清来人:“学姐!”
“你怎么来了?”
林西左胸同样佩戴着学生会的徽章,不过她的是金红色,还多了“主-席”两个字。
“这周是我最后一次执勤。”
学生会主席都是高三学生担任,因为学业繁重,一般除了开会,很少出面。一直到临近高三毕业,结束最后一次执勤,把学生会的徽章上交,算是正式卸任。
男生把笔也递过去:“那我可以走了?”
林西点头:“嗯。”
男生抬脚走了半步,又收回来,偷偷瞄了眼沈不渝,红着脸到林西耳边小声说:“这个美术部的学姐没穿校服裙,要记名字,但她说她去年裙子被偷了,我就不知道……”
林西:“我来处理。”
沈不渝把两人的对话看在眼里,面上还是那副随心所欲的模样,眼睛却实诚地黏在林西握着表格和黑笔的手上。
心里在猜她记不记她名儿。
她自己跟自己打赌,有九分把握不会记。
要说理由,大概周六晚上两人一起吃面、加好友给了她底气。在沈不渝的交际圈里,这样的交情虽然谈不上死党,但起码有了“开后门”的方便——
林西关门了。
或者说她压根没开过门。
手起手落,唰唰几声,沈不渝三个大字工工整整地写在“违纪”一栏中。
沈不渝:“……”
林西合上笔帽,轻声细语:“下次记得穿校服裙。”
“偷了。”
林西看了她一会儿,小声戳破她的谎话:“半个月前我见你穿过一次。”
沈不渝一时间不知道该气林西记性好,还是惊叹林西居然能记住她半个月前的穿搭,又气又笑地点点头:“林西,你是这个。”
然后对她比了个大拇指。
-
学生会的违纪表很快传到年级部,高一有五六个男刺头迟到,高二有两个女生偷偷带早餐被抓,还有高三美术部说自己校服裙被偷的一个活神仙。
地中海被领导一顿狠批。
“你们班这个活神仙你还管不管得了?”
回到班里,正在上早读课,地中海站在教室后门口,对着沈不渝一顿输出:“你这个活神仙我还管不管得了?平时不穿校服我不管你,这周有领导检查,必须穿校服裙,强调了多少遍!”
他挡住后门的太阳,光秃秃的卤蛋头反着光。
沈不渝桌面投下一个圆球的头影:“穿了。”
手掸了掸校服衬衫。
地中海没理会她的装傻:“我说的是校服裙!”
“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沈不渝手指在桌上画圈:“不敢不敢。”
语气那叫一个阳奉阴违。
地中海眼睛不自觉看向沈不渝的桌面,她的食指正对着一个西瓜状的阴影绕圈圈,怔愣一会儿,反应过来是自己的光头,地中海气笑了:“你还有心思在这描我的头?”
霎时心底一阵火起:“让你穿校服裙你不穿,怎么的,高二的时候穿得好好的,高三就不能穿了?”
“让你穿个裙子会死?”
沈不渝画圈圈的手指停顿。
地中海判她死刑:“给我写三千字检讨,放学交给我!你有一点糊弄就等着我搬来给你做同桌。”
又来这套。
沈不渝:“……”
地中海一走,教室恢复朗朗读书声。
沈不渝翻了几页语文古诗词,睡意开始从骨头缝里沁出来,索性放弃,转而去写检讨,没写两个字,心口堵得慌。她把手机摸出来,切到微信,打开与林西的对话框,管对面在做什么、会不会看见,编辑几条消息丢过去。
捕鱼:[我祝你生日快乐。]
捕鱼:[一起吃面。]
捕鱼:[还加了好友。]
三条明晃晃地骚扰消息。
过了一会儿,对面回复。
Bureau:[怎么了?]
沈不渝蹬鼻子上脸。
捕鱼:[你记我名,老班知道了,让我写检讨。]
捕鱼:[三千字。]
Bureau:[为什么没穿校服裙?]
捕鱼:[起迟了,来不及找。]
Bureau:[定闹钟了吗?]
捕鱼:[忘了。]
一段没有营养又充满小心眼的聊天,林西估计不想理她,没再回了。
沈不渝拍了拍林西的头像,屏幕显示“你拍了拍Bureau”,接着又拍了拍自己,屏幕显示“你拍了拍自己说天上掉金饼”,发现什么趣事儿似的,她开始无聊地拍来拍去。
整个屏幕都是微信提示语。
……行为恶劣又幼稚。
片刻后,手机震动一声,页面蹦出来一条“Bureau分享压缩文件zip.”,接着是林西的微信。
Bureau:[这是共享闹钟。]
Bureau:[你可以只开启早晨起床的闹钟,明天早上到点它会响铃,我起床的时候你也可以跟着起来,这样有时间找衣服了。]
Bureau:[可以吗?]
沈不渝快速浏览前两条,目光定格在最后的三个字。
可以吗?
林西轻柔的询问声仿佛穿透屏幕袭来。
握着手机的指间颤了一下。
沈不渝无意识地来回吞咽了几下口水,嘴唇莫名干燥,舔了几下仍旧无所适从。看着对面分享来的共享压缩文件,点击下载,下载进度从1%飞速涨到99%、再到100%,恍惚认识到她跟林西即将同时起床,心尖蓦地被挠了下。
这是一种陌生又背德的亲密感。
软件下载完成,林西又发来几个安装程序,沈不渝脑袋空空地照做,全部组装完毕后,关闭手机,而后双眼一时清亮、一时虚焦地盯着黑板上方的壁钟。
就这么一直盯到了下课。
铃声敲响,换回飘远的思绪,沈不渝回过神来,握着笔开始瞎编她的三千字检讨。
没写两个字,易圆圆就瞬移过来:“渝姐,地中海刚训你了?因为没穿校服裙?”
沈不渝颔首。
易圆圆抱怨一句形式主义:“不会又让你写检讨吧。”
“嗯。”拖长雀跃的尾音。
易圆圆奇怪地看她:“怎么你心情很好的样子?”
“有吗?”沈不渝转着笔,如沐春风。
“有啊!”易圆圆深知她爱财,揶揄道,“你捡了一百万?”
“一百万没捡到。”
沈不渝转了一圈笔,眼前闪过表格上的名字,一笔一划,娟秀大气,接着又闪过手机上刚安装的软件,翘起唇角:“捡了个人形闹钟。”
-
上完一天的课程,晚自习打了铃,沈不渝背着书包就走。
去到酒吧,夜场已经气氛火热。
不知是特意等她还是有事耽搁,美姨还没走,坐在吧台跟调酒师说话,她眼尖,瞄到沈不渝话就停了,招招手,把人领到后台稍微安静点的地方:“周一到周五都得晚上十点后才到?”
“周五放假,六点多就能来。”
“哦,那就周一到周四,这样吧,这四天你就只上夜场的班,十点半上到十二点,下了班你就回去睡觉。”
“我上到凌晨两点。”沈不渝语出惊人。
美姨嘴里叼的香烟差点掉地上:“凌晨两点?那你回家得几点睡?第二天还上不上学了?”
“这你不用管,我心里有数。”
“谁要管你?”美姨吞云吐雾,“我是怕你猝死在我这儿。”
“怕?怕就给我加工资。”沈不渝张口闭口就是钱。
自从沈不渝上次要了交班服务生的七块五毛钱,这事儿在酒吧传开了,都知道新来的服务生是个拜金佬,只要涉及钱,鸡毛蒜皮的小事都给你掰开了揉碎了一分一毛算清楚,抠得要死。
“美姨,之前你说我还在读高中,又说我在你这干不长,工资按最低的发。现在我马上就要毕业了,而且我跟你保证,我就是大学毕业出来工作了,我还在你这接着干,绝对干得比你这任何一个员工都长。”
一番长篇大论做铺垫,沈不渝最后提出自己的诉求,真就没脸没皮地坐实抠门鬼的称呼:“能不能加点工资啊美姨?”
美姨没读过书,对大学生有着无法言说的滤镜:“你以后可是大学生,出来以后就是坐办公室的体面人,还来酒吧打工?”
“工作不分高低贵贱,再说,白天坐办公室,晚上不照样来你这兼职夜场的班,干两份差事赚两份钱,多好。”
“你还赖上我了?”美姨冷哼,“打算在我这干多久?”
“不知道。”
沈不渝笑得没心没肺:“先攒个一百万再说。”
“还一百万,美不死你。”美姨凶悍地剜她一眼,边出去边掏手机,给负责员工薪资的大堂经理打了个电话,让他从今晚开始,把沈不渝白天和夜场的时薪都提到25一小时。
“谢美姨。”
美姨走到门口,手撩起门帘,突地停下,转过身,刻薄的面相这一刻变得有些怜悯:“这破地有什么好待的,钱攒得够过日子就走。”
“改名换姓,谁也不认识谁。”
“找个男人结婚过日子。”
“天大地大,走得远远的,再也别回来……”美姨压低嗓子劝告。
沈不渝默默拿来工作服穿上。
脏兮兮的布料裹住全身,像是她深陷泥潭无法自拔的前半生:“我不走,也不可能跟男人结婚。”
美姨嗤她耍小孩子脾气:“不跟男人结婚跟谁结婚?”
“有本事你就找个女的。”
沈不渝随口呛回去:“我要找了个女的怎么着?”
“我林美凤的名字倒过来写!”
彼时沈不渝只有一个念头。
原来美姨有名字,叫林美凤。
——不过凤美林也挺好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