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病房,但这间屋子更像是一间由粉水晶建成的内殿,里边富丽堂皇,粉色装饰充满少女心,十分温馨。但靠墙的病床散发一阵阵寒气,使得周围温度很低。
他们九天没见面,以为下次见面会是签字离婚时,却不想他躺在病床上,面色如纸,奄奄一息。
曾经鲜明的五官变成了祁绅陌生的模样,罗伯柏希就像无色世界里的一个人物,双眼紧闭看不见他眼里的蓝色。
从前鲜花一样的嘴唇也失去了瑰丽的色彩。祁绅忽然有些怅然,这一切发生得有点不真实。
他靠近病床,被这粉色的毛茸茸的床垫给冰到了。很难想象罗伯柏希躺在上面身体会有多冰冷。
佣人给格撒里搬来张椅子,没有祁绅的份。但他看着一屋人都算是他长辈,便也没什么不满情绪。
那瑞耶坐回床畔软椅,望向对面的银发老头,跟他介绍:“这位是甘穆五长老,治愈系高级魔法师。”
祁绅打过招呼,又问:“长老,罗伯柏希病危的原因具体是什么?这些天他一直没有醒过吗?”
甘穆长老年岁已高,虽然气血红润、中气十足,但嗓音还是难掩苍老,“柏希这症状是毒物入体太深,气血两虚,五藏腐烂,我每天使用转移和修复魔法帮他治疗,但他腺体受过重创,体质特殊,我的魔法无法帮他根除体内残余毒物,才会反复中毒,越演越烈,直至现在无法苏醒。”
“腺体受过重创,难怪他不去前线。”祁绅垂眸想着,又问:“有检查过是什么毒素吗?”
甘穆眼神一凛,盯着他笃定地说:“污染区的东西。”
祁绅被他幽蓝神圣的眼睛凝视,忽然产生一种街头耗子暴露在日光之下无所遁形的畏惧感和窘迫感。
他被震慑到,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话来,心里也有自己的计较,罗伯柏希算得上深居简出,若是被污染,大有可能是被别人传染的。而这个人是他的概率很高。
不只他这么想,在场人人都是这么想的。
那瑞耶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但他眼神是不带情感的,“柏希这些年连二区都很少走出去,更不会走出魔法星。”
“他已经尽可能避免接触到那些东西,可若是他接触的人携带,依他的体质,沾一点就会生病,这次对方却是下了狠心,想要置他于死地。”
“祁绅,柏希平常接触什么人,想必你也清楚,这些人中,只有你可能携带污染因子。”
那瑞耶点明后,周围审判的目光像一座座山峰朝着他压过来,祁绅却无法反驳,他整个背脊都在发寒,已经隐隐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格撒里皱着眉:“可前一阵子,祁绅并未出魔法星,他在这期间不可能接触到异兽,而且联邦有规定,每次出完任务都会隔离一段时间,检查完确定人体无污染才会释放,祁绅不可能伤到罗伯柏希先生。”
洛斯蒂冷冷道:“可柏希更不会主动伤他自己。”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格撒里越是帮他辩驳,祁绅心里的罪恶感越重,只好出声劝阻,“算了,军长,当务之急还是治好罗伯柏希,等他醒来问一问,事情就水落石出了。”
“嗯。”格撒里点点头,不再争辩。
祁绅看向那瑞耶,却不知该怎么称呼,叫他老丈人吧,好像也不合适。
他思考再三,说:“那瑞耶先生,联邦研制出不少治疗污染因子引发的疾病的药物,可罗伯柏希体内毒素是什么我们还不清楚,需要进一步查验,您能同意把他转移到联邦医学部治疗吗?”
格撒里也从椅子上站起来,诚心说:“洛斯蒂长老,那瑞耶先生,这件事上,联邦和祁绅有绝对的诚意,一定不会伤害到罗伯柏希先生,二位若是不放心,可以提出任何条件。”
“那那。”洛斯蒂本想阻止,手刚搭在那瑞耶肩膀上,那瑞耶便握住他手心,这是无声的阻断。
他向格撒里点了点头,“我也跟过去看看吧。”
罗伯柏希下午转到联邦医学部,住进重症监护室。
易博士从实验基地回来给他做检查,忙到了晚上,化验结果是体内含有多种高分子化合毒素,导致组织坏死病变。
要不是有甘穆长老的修复魔法,恐怕一天之内他内脏就会完全腐烂,根本撑不到现在。
易博士建议:“治是能治的,得慢慢化疗,医学部新研制的药剂可以中和他体内的毒素,但腐烂的部分脏器得手术切除,不然毒素还是会扩散。”
“手术?柏希他……”那瑞耶迟疑不决,犹豫地瞟了两眼祁绅。给祁绅看得一头雾水,发懵地说:“那瑞耶先生,这事您决定就好。”
那瑞耶:“……”
还是洛斯蒂一口应下,“手术你们做吧,但愿你们真能治好他。”他轻拍那瑞耶的手安慰:“柏希能醒过来就好,其他的都是小事。”
祁绅没明白,他们是不是怕切除部分脏器后会留下什么后遗症。但他没去找两位前任老丈人说清楚,而是趁夜深人静,在医学部找了个安静的病房。
“好久不见了serain,不打算出来跟我聊聊天吗?”
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他只听到自己的回声,并无回应,又是自言自语。祁绅冷笑一声,有点恼了。
“你出来,我知道你听得到我说的话,别装聋作哑的,有胆作恶没胆承认吗?懦夫行径!”
激将法果然有用,一直躲着不见面的小怪物被一句“懦夫”刺激,真从他体内走出来了,但身形已经不似从前。
祁绅眉头深皱,往后退了退,不可思议地审视打量对面半透明的人影,是个身形跟他差不多的男性alpha。
一想到对方身上携带污染,跟他共生这么久,一边学习人的语言,模仿人的动作,还从怪物模样变成人样,说不定将来还想取代他。
祁绅只觉得细思极恐,头皮逐渐发麻。
这股麻劲一过,怒火接踵而至。
“我一直没想到是因为你,估计易博士他们也以为是异化实验的后遗症导致我脾性大变,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是你产生了自主意识,并试图侵占操控我的意识和理智。”
Serain摇头,一脸平静反驳:“不,你错了,我们本就是一体的,你就是我,我就是你,这不叫侵占。”
祁绅被他气得嗤笑,“要不我找面镜子给你看看?你跟我哪有一点像?少特么在我面前胡说八道。”
“这三年我们共同呼吸,我受着你受过的伤,挨着你挨过的痛,和你一起感受你的喜怒哀乐,我吸食污染因子伤到的是你的精神力,我们息息相关生死与共,怎么不是一体的?”
他那语气,像个被渣男伤害的小O,忿忿不平地诉说自己的委屈。说得祁绅起了一堆鸡皮疙瘩,他呲着牙抖了抖,感觉能抖落一地。
祁绅嫌弃道:“别说得那么肉麻,那说白了是你在吸我的血,你个寄生怪物休想PUA我,只要我还活着,就不可能让你操控我的意识去害人!”
“……”Serain无语,皱着眉不可置信,“这三年我害过你?害过别人?”
祁绅见他装无辜便更恼火,讥讽道:“别把自己说得那么委屈,你现在不就给罗伯柏希释放污染了吗?把他伤成这个样子,你不敢承认吗?”
Serain一怔,“你生什么气,你说过你不会喜欢他的。”
“是,我是说过这话,但这事与我喜不喜欢他没有关系,我不想害他性命,我也没让你动他。”
Serain饶有趣味地抱起胳膊,嗔笑说:“你忘了是谁害你坠下飞船死无全尸,你忘了我可忘不了!我只是想报仇,我有什么错。”
祁绅被突然的质问冲击得脑子嗡嗡作响,他靠着冰冷的墙面,瞳孔微睁,望向对面表情无奈又悲愤的虚影,燃烧的怒火被“死无全尸”四个字浇灭,思绪渐渐梳理出一条清晰的脉络。
Serain跟罗伯柏希能有什么仇?多半是在帮他。
这让祁绅不好意思再责怪它。它说得对,除了罗伯柏希,这三年来它没害过别人,相反地,还竭尽所能吸食污染救人。
但私心里,祁绅觉得罗伯柏希不该死,只能劝道:“他不是故意的,那件事是个意外。”
“你清醒点!”
Serain呵斥一声,在祁绅的记忆里,这是它第一次训斥他,这感觉怪怪的,仿佛他是个不懂事的、任性的孩子,被朋友恨铁不成钢地一顿臭骂。
朋友?是了,他们相处三年,了解彼此脾性,serain还惦记着帮他报仇,他们算是朋友吧。
祁绅倒把serain变成人样带给他的惊悚感忘了,态度温和下来,“那都是我自己的事,你不用为此忿忿不平,更不用为此杀人。”
Serain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祁绅又恳切相劝:“这场灾难已经死了太多人,联邦人民也好,魔法师也罢,每一条活到今天的生命都弥足珍贵,他既然已经在残酷的战争中活下来,我们都没有资格去剥夺他生存的权利。”
“你还记得格雅兰吗?当年我们见到他时,他刚被异化蝙蝠咬伤,昏迷不醒地躺在血泊中,好在毒素入体不久,还没有到回天乏力的时候。”
“那是你第一次出来吸食污染,我也才知道你有这个奇异的能力。后来的时间,每当有人需要,而你正好在,你都义不容辞。”
Serain被他说到动容,挨着另一面墙,转头望向窗外,思绪跟着飘远。
这事他当然记得,格雅兰醒来后对祁绅感激至极,也没追问到底是怎么救的他,只是向格撒里引荐祁绅进入军队。
“我为我刚才说的话跟你道歉,你并不是作恶的怪物,这些年你一直存好心行善举,我看得到。我不想你因为我的事,手上沾染无辜鲜血。”
serain回眸睨他一眼,眸光淡漠,“你想好了?死无全尸的仇,就这么算了?”
祁绅心脏仿佛被砸了一下,闷疼闷疼的,他盯着脚下光滑的砖面看了会,忽地吐出一口气,如释重负,把心里压着的不快全吐出来。
“你说我死无全尸,可我还站在你面前,serain,我不是孤魂野鬼,我还存在于这个世上,我有心跳,有呼吸,有情绪,有正常人的爱憎。你非得要我认可我是个死人吗?”
他的质问震耳发聩,serain被怼得哑口无言,他噌地一下直起身,险些急了,可细想祁绅说得又没错。
他眼里的光渐渐黯淡,闪过一丝落寞,又无力地靠回去。
“对,你不是,我才是。”
祁绅轻叹,“这三年你哪也没去,你说你是孤魂野鬼,我不知道这到底是真是假。但有一点我猜到了,你不能离开,一旦离开我这躯壳太久,你就不存在了。”
“Serain,你跟我共存这么久,你说你能感受到我的喜怒哀乐,难道你没发现我其实很需要罗伯柏希,这是客观事实,我活不了的话,你也活不了。”
每次祁绅神智失控被痛苦折磨,serain都能感受得到,他是需要一个伴侣,需要匹配的信息素,但罗伯柏希不是唯一答案。
serain冷漠道:“他都跟你离婚了,以后不会再给你信息素,与其救他,不如找其他伴侣。”
祁绅:“那都是他醒来后的事。”
serain诡异一笑,“你有没有想过,他醒来之时,你真的能活着吗?”
祁绅被他问得脑袋发麻,顿时无言以对。
serain继续说:“罗伯柏希不知道我的存在,可他一定知道自己是怎么受的污染,这笔账只会算在你头上。但凡他吐露出一个字,洛斯蒂会放过你吗?乌坦林家族会放过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