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承运站在原地,刚刚有什么在脑海里一闪而过,眼里晦暗不清。
顾悯生站在他身后,看着人群熙攘的大街。
“悯生,你再去替我查查方才在亭子里和我说话的姑娘是什么身份。”
顾悯生有些惊讶:“姑娘?那不是位小公子吗。”
谢承运笑了,一边上马车一边道:“不,那是位姑娘。顺便再去查查语怜怜,看看她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朱允胤跪在先帝牌位前,他已经在这儿跪一夜了。
腿脚麻木,只有太监来送饭,谢承运没来看过他一眼。
是对他失望了吗?还是觉得他不配为帝?也对,父亲二十岁时就已是皇位的胜利者。
先太子被贬赣州,永世不得入京。三十选拔人才,有了可以留册青史的龙虎榜,又推行明昭变法,减税。
上梁百姓无人不敬爱父亲,死后自发守丧。
但比不上父亲也没关系,朱允胤猛的砸了下地面,手上流出鲜血。毕竟他还年轻,相父也年轻,未来还有无数机会可以证明自己。
天黑了,这里只有长明灯还亮着。风呼啸而过,颇有些吓人。
“朱允胤。”
“朱允胤。”
夜色里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朱允胤警惕的站起身来,环顾四周。
“谁?出来!”
大殿里空无一人,只有蜡烛忽闪。
“你要阻止他。”
朱允胤皱起眉:“阻止谁?”
良久的沉默后,声音再次出现:“谢承运,你要阻止谢承运上船!”
不知为何,朱允胤从这声音里听出了几分凄凉。
“真是笑话,谢相在京城呆的好好的。怎么会跑船上去?”
不过这人倒是提醒他了,明日就是花朝节。他定要趁这个机会出去,说不定相父心软,还可以一起游街赏花神。
花朝节!
朱允胤想起来了,上次在摘星阁,他好像听人说过这次花朝节会有游船。
滁江游船祭花神,日日夜夜岁平安。
出宫前锦衣卫与他说过,相父好像对这次花朝节格外上心。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朱允胤喊道,可是再无人回应。
但明日就是花朝节了,他该怎么出去?
谢承运坐在椅子上,接过顾悯生递来的资料。
祝兆果然是女的,和语怜怜住在一起这事,倒没有骗他。
语怜怜久居京城写话本,祝兆却是前几日才来的。
顾悯生看谢承运翻资料,小声道:“丞相,她们二人有什么好查的。两位姑娘在一起有诸多不便,怕被人欺负,扮成夫妻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谢承运看了他一眼道:“你知道坞金散吗?”
“倒是听说过一些。”
谢承运拿起灯罩,将资料点燃,看着纸张缓缓变成灰烬,被风卷起:“你就不好奇,这坞金散是从哪来的吗?”
顾悯生皱眉:“丞相的意思是?”
“你说巧不巧,这祝兆一来,坞金散就在京城成为雅士之风尚。就连语怜怜的话本,也对坞金散及尽吹捧。”
“属下明白了。”顾悯生是个聪明人,听了谢承运的话,立马转身离去。
谢承运靠在椅背上,内心祈祷自己的推断不会变成现实。
“杜鹃泣血,助我承盛世太平!”
大船上,众人喊着口号,齐齐下跪。头贴地面,极尽虔诚。
香火袅绕,供奉的是位头罩红布的神祇。神祇看不见脸,六手三足坐于仙鹤上。
有一名女子脸上画着图腾,身穿五彩锦衣立于神像旁。
人们拜神亦是拜她,红布遮住了她的眼,船上全是痴狂的教徒。
谢承运的眼皮已经跳了两个时辰了,他不断安慰自己,这个时间线还没有杜鹃血。
亦或者是,杜鹃血这个时候还未成气候。
在原著里,杜鹃血先是散播瘟疫。
又在瘟疫来的时候广施符水,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但人们喝完符水后,症状确实减轻了。
再加上谢承运的铁血手腕,加入杜鹃血的人数不胜数。
花朝节人数众多,是个搞事情的好时候。
瘟疫源头一定要放在人最多的地方,如果是他,他会怎么做呢?
夜晚寂静,只有几声若有若无的虫鸣。
谢承运猛的睁开眼,想到了街上的歌谣。
二月二,
花朝节。
大家来扮百花仙,
百花仙人来滁江。
滁江河畔有大船,
船上一齐放花灯。
烈火苒苒现奇迹,
神女仙童迎花王。
任谁大晚上被人从床上薅起来加班都是不爽的,李寻光也不例外。
但下一秒,他的脑子就清醒了。
“什么?你说花朝节禁止聚众,禁止游船?”李寻光瞪大了双眼,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谢承运放下手里的茶盏,缓缓点头。
“谢相,这是不可能的。”李寻光看着他的脸道:“花朝节扮花神的习俗传承了上千年,更何况这是民间自己组织的活动,你我没有任何立场制止。”
“如果一定要阻止呢?”谢承运拧了拧眉。
“民怨滔天,上下难安。”
谢承运看着李寻光离去,扶住了头。
他其实也没指望通过禁止聚众的方式阻止杜鹃血,毕竟这种方式他可以阻止一次,阻止两次。
但一年的节日那么多,他总不能回回都不让人过节吧。
最好的方式就是趁着现在杜鹃血还未成气候,永绝后患。
但为什么要把人聚在船上呢,就这么自信计划万无一失?
不怕他派人围船,滁江泱泱,到时候逃跑无门。
毕竟要让他选一个散播瘟疫的地方,他定会选择长安街。
人群熙攘,四通八达,可退可守。
到时候再悄悄在人群里煽个风,点个火,说不定还会有意外的惊喜。
话虽如此,但该布置的还是要布置。
第二日大早,便有穿布衣的卫兵潜入人群。表面上是逛街游玩,实际上以烟火为号,一旦有发现,马上就会用最快的速度行动起来。
暗巷里,有人将这个消息禀告了一位青衣公子。
那位公子漫不经心的数着砖,无所谓道:“没关系,照常行动。只要不阻止人们参加花朝节,随便他们干什么。”
那人还想说些什么,但被青衣公子打断:“不要因为一点小事,耽误了我们的正事。错过这个节点,下一次就是五年以后了,我们等不起。”
语罢便一展折扇,拂袖而去。
朱允胤斜靠在法华殿的柱子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地板。
算时间,也该来了。
果然,片刻后李公公便来给朱允胤送饭。
今天李公公身后还跟了个小太监,小太监埋着脑袋提着食盒。
守在门口的侍卫见是李公公,便立马打开殿门。
以往都是放下食盒就走,今天李公公显然有话要和陛下说。门口的侍卫相互对视了一眼,便关上了殿门。
毕竟听到不该听的东西,可是要掉脑袋的。
任他谢承运再权势滔天,但里面关着的那位,可是当今圣上。
圣上愿意被关,才会关在这。若哪天圣上不愿意了,有麻烦的就是谢承运了。他们这些底下的小喽啰,犯不上卷入这些是是非非。
门刚关上,李公公便马上跪下道:“陛下。”
“我让你扮的事都办好了吗?”
“都办好了。”
见事情办好了,朱允胤站了起来,示意小太监脱衣服。
李公公始终跪在地上,脸贴着冰凉的石砖。
换好了衣服,小太监替朱允胤跪在先帝牌位下。
朱允胤扶好帽子,随意踢了下食盒道:“这便赏你了。”
李公公起身,随着殿门一开一关,朱允胤便出去了。
他跟在李公公身后,公公一路将他送出宫门。到了宫外,果然有人接应。
里边只说这是位贵人,却没说这是谁。
接应的人不敢乱说话,唯恐惹祸上身。带着人到客栈换了衣服,便想告退。
没成想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贵人叫住。
“听说今天花朝节有游船?”
贵人的声音听起来还未至弱冠,颇有些稚嫩。但语气里,仍听得出来久久处于上位的倨傲。
那人不敢怠慢,连忙道:“是。”
“这游船是什么时候开始?”
“没有具体的时间,但应当是天黑以后。”
“以往上船的人多吗?”
“以往不多,但今年肯定多。小民听说今年的花神是在游船上评,应该会有很多人去看热闹。”
朱允胤皱眉:“退下罢。”
以往都是搭台子评花神,怎么今年偏偏要在游船上评?
刚好天色渐暗,朱允胤戴上幕篱走出客栈。
上梁民风开发,花神有男有女。
街上小贩也摆摊卖着各种各样的花朵,应季的是鲜花,不应季的是绒花。
虽然幕篱遮住了脸,但通过衣裳仍可以看出是位富家公子。小贩纷纷吆喝起来,企图吸引他的注意。
但朱允胤步履匆匆,他要去找谢承运。
昨日他又做梦了,自从离开法缘寺,便日日噩梦不断。那种感觉太真了,真到让朱允胤怀疑是不是梦。
街上的热闹和欢声笑语都不属于他,朱允胤不知何时从行路匆匆变成了奔跑,周围景物变换。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
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
拐角处飘过一片白色衣衫,朱允胤想要用力抓住。
究竟是梦里的朱允胤正梦现在,还是现在的朱允胤做了梦?
他分不清,但他唯一知道的是——那个有谢承运的朱允胤是幸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