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谢承运扶着桌子站起,旁边的人立马乌泱泱散开。
谢承运道:“备马,我要进宫!”
韩慈之拉住他刚想说些什么,谢承运便摇摇头,就要往外走。
白色骏马拉着锦车往宫里去,所至之处扬起阵阵尘埃,一路畅通无阻。
可坐车,可佩剑,可不冠朝服,不避宗亲,不行礼。
整个上梁有如此殊荣的只有一人——谢承运。
可他此时却靠在车里,强压下嗓子里的腥甜。
这身体有这么差吗,从六弄书院到宫里不过百余米距离,就已经撑不住了。
这到底是男人还是林黛玉。
到了御书房,宫人见到他纷纷低头行礼。谢承运疾步进去,大太监连忙跟着。一路上不停想说些什么,但又实在不敢开口。
谢承运没理他,因为下一秒,他就知道这太监想说什么了。
御书房里,小皇帝朱允胤正趴在桌上睡得正香。口水都流到宣纸上了,手上还握着笔。
不愧是种马男主,虽然年纪尚小,眉眼间就已有了帝王的威仪。
李公公小声道:“陛下昨日哭着抄了一夜书,实在是累了。写着写着就睡着了,奴才们也是想着陛下年少,正在长身体,所以才没有叫醒陛下。”
谢承运看破不说破,扶着书架摆摆手,示意不必再说。
片刻后又道:“差人抱陛下去睡觉吧。”语罢便走向前去,准备看看抄的怎么样。
谁知一碰,这小皇帝就醒了。
“蠢东西,这么不叫醒我。马上相父就要来检查,我还没抄完……”
话还没说完,小皇帝就抬头看到了相父本人。被吓得要从椅子上摔下去,谢承运连忙扶住他。
待小皇帝坐好后,又后退三步行礼道:“陛下安康。”
“相父快快请起。”
谢承运起来后,小皇帝低着头心虚得不敢看他的脸。
瞧瞧,都给人家小皇帝吓成什么样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皇帝呢。
谢承运叹了口气道:“陛下抄的怎么样了?”
“抄了二十遍,还剩八十遍。”
“你一晚上就抄了这么点?”谢承运难以置信。
小皇帝转头看向窗外。
“罢了罢了,睡觉去吧。”
谢承运大胆摸了摸小皇帝的头,继续道:“上梁向来尊师重道,康院长是大儒。既站在尚书房堂上,便应当多加尊重。如今胡人尚在塞外虎视眈眈,希望陛下明白臣的一片苦心。”
小皇帝点点头,讨好似的抱着谢承运的腰道:“我知道相父一切都是为了我好。”
谢承运简直要哭了,小孩子就是好哄。这样好的孩子,谢承运是怎么忍心虐他的。好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父不当,当什么窃国贼子啊。
谢承运扶起小皇帝,朝寝宫走去。
朱允胤却一直在悄悄看他的脸色,就像个小兔子,
“陛下在看什么,是臣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小皇帝摇摇头,“只是感觉今天的相父格外不一样。”
“哦?”
“以前相父不会这样牵着我。”
谢承运两眼一黑,内心呐喊道:我靠谢承运,你以前到底是怎么对小皇帝的,把人家好好一个皇帝硬养成缺爱少年了。
到了寝殿,谢承运看着小皇帝上了床。刚准备走,小皇帝又小声道:“相父可以陪着我吗?”
谢承运还未开口,懂事的小孩就又道:“我知道相父忙,不陪也没事的。”
这哪能拒绝啊,下一秒谢承运坐在床边了。
替小皇帝盖上被子,轻声道:“快睡吧陛下,臣在这陪着你。”
小皇帝睁着圆溜溜的眼问:“相父会一直陪着我吗?”
“当然,陛下。”
“可是听说相父身体不好。”
谢承运一愣,这下他没话接了。因为他的确是个病秧子。
“相父要好好吃药,好好照顾自己。我会快快长大,替相父分忧。我希望相父可以陪朕百年,见万世太平,青史共书。”
没想到这小皇帝还挺有志气,谢承运摸摸小皇帝的脸:“快睡吧陛下,臣会一直都在的。”
希望你长大以后也可以这样想,然后饶我一条狗命。谢承运含泪想道。
待小皇帝睡着后,谢承运便起身回府了。
这来回奔波劳累,谢承运感觉自己本就不好的身体更加虚弱了。
原是想回去好好睡一觉,谁知里面坐着一位不速之客——康问道,六弄书院副院长,协办大学士。
六弄书院广揽天下人才,朝中翰林轮流讲课授道。天下读书人的梦想,一是进六弄书院读书问道,二是金榜题名,三是一展宏图,回书院授课。
说到这谢承运的人生也挺彪悍,二十六岁的六弄书院院长,简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出生钟鼎世家,连中三元。
历史上最年轻的丞相,才名满天下。他谢承运往哪一坐,就是书院的金字招牌。就差举个牌子,上书《我行你也行》。
“承运。”康问道关切开口:“我听人说你在讲课时晕倒了?”
谢承运连忙摆手:“别听人胡说,不过是没站稳罢了。”
“没站稳?没站稳学生会找韩先生?”
谢承运不说话了,坐在椅子上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
康问道见谢承运这样,无奈开口:“为兄知你所想,但承运。身体才是一切的根本,更何况马上就要不州山春猎了。”
“不州山春猎?”
“是啊,如今天子年少。诸侯虎视眈眈,春猎周围诸国都会来此,刚好展我国威。外战靠定远侯,但内政还得由你把握。”
谢承运一阵头疼,春猎春猎,你看我像不像猎物。把我打了得了。
“而且今年春猎胡人也会来,先帝重文抑武。胡人又是马背上的民族,定远侯远在边塞,连夜赶来估计也有些来不及。最近得看看有没有骑射好的学子,赶紧操练起来了,总不能真在胡人面前丢了上梁脸面。”
谢承运点点头,康问道见他脸色愈发苍白。关切道:“今日的药喝了吗?”
“忙糊涂了,还未喝。”
“哎,我看你也趁着年轻,好好找个夫人吧。管着你按时吃饭服药,今年春猎适婚的姑娘都会来,本是替陛下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刚好。你也趁此机会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咳咳咳,康兄,你知道的,我还不想这些。”
“也该想想了,难不成你真准备给小皇帝当一辈子爹?承运,我不是说陛下不好,只最是无情帝王家。你也要为自己打算打算。”
谢承运还想拒绝,就见康问道大手一挥:“就这样决定了。老师把你托付给我,我亦是把你当弟弟看待,要为你的婚姻大事负责。你在此好好喝药,我走了。”
在现代被催婚也就算了,没想到他都穿书了还会经历催婚,谢承运内心是一万个不情愿。但时光如流水,很快就到了春猎的时候。
他和朱允胤同乘一辆马车,山路颠簸,晃得谢承运直犯恶心。
虽然毛毯软垫,靠塌几案一应俱全,但谢承运还是感觉自己要被摇散架了。
朱允胤小心让谢承运靠在自己肩上,这小皇帝还年少,就已经和他一般高了。营养又好,估计还得继续长身体,以后一定比他高多了。
谢承运说不嫉妒是假的,毕竟身高就是男人的尊严。
朱允胤看着相父惨白的脸,拿起一个小香球缓缓放在谢承运鼻子下。随着清神的香味散开,谢承运感觉头没有那么晕了,马上就要起身坐好。
朱允胤不让他起来,抚着谢承运的发道:“睡一会吧相父,离上山还有好几个时辰。当心又头晕。”
谢承运听了觉得十分有道理,这小皇帝如今还小,应该不至于做出趁他睡觉要他命的事吧。
好歹也是一手养大的孩子,谢承运靠着他安心睡下。
朱允胤悄悄看着他的脸,这谢承运长得实在漂亮。
墨色长发散了满车,睫毛如鸦羽,鼻梁高挺。如皎月,似仙人。心中泛起涟漪,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又是一阵晃荡,到了不洲山营地。
早有先锋部队提前过来安营扎寨,他们到时,大帐已经扎好,旁边还挂着各式大旗。
谢承运仔细瞧了瞧,都是列国诸侯,上梁各部的阵旗。
处处都是着锦衣的侍卫,还有匆匆忙忙收拾东西的宫女太监。春风里还带着丝丝寒意,谢承运咳了两声,朱允胤便给他披了斗篷。
刚好天色渐暗,生起篝火。谢承运看着黑漆漆的山脉还是不放心,便叫了人来帐里问安全部署。
只听那人细细讲到:“这不州山一直以来都是皇家围猎之地,山势平缓,没有大型野兽。猎物要等围猎时再放,有锦衣卫,御前侍卫,还从铁骑营调了人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将军诸侯也都带了人来,安全一定有保证,丞相放心吧。”
谢承运刚安下心,谁知这时那人来了个转折:“只是……”
“只是什么?”
“定远侯还未赶到,听闻哪胡人来的是位骁勇大将军。之前在边塞被定远侯打的颜面着地,这次准备过来找场子。”
谢承运又是一阵头疼,“打仗的事我不了解,这骁勇大将军有这么厉害吗?”
那人点点头,“这骁勇大将军说是胡族第一勇士,骑射都十分厉害。打遍塞外无敌手,唯独遇到定远侯三战三败。”
“那我们这不也还有别的将军吗?”
“我们这的将军,”那人犹豫道:“骑马还行,就是射术实在不佳。都是舞刀弄枪之辈,没有钻研过射箭。”
谢承运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旁边的人端来一碗药,谢承运边喝边想,看来明天有场硬仗要打了。
不由又在心里流下面条宽的眼泪,定远侯,定远爹,你快来啊,我实在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