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同志。”
周文静眼泪一抹,做戏做全套,抽抽搭搭地把布包塞回怀里,抱起孩子,脚步虚浮地迈出大厅。
整个一个饱受折磨的伤心年轻母亲。
一直到她人都出去了,还能听到里面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时间快到中午了,周文静拉着小丫慢慢返程,路上街边的小饭馆和小摊也陆陆续续开了。
“想吃什么就和妈妈说,咱们今天下馆子!”
闻着各式各样的香气,小丫好奇地左看右看,最后停在了一家饺子馆前边。
“妈妈,我想吃饺子!”
这饺子馆红火的很,好在时间还算早,还有两桌空桌,周文静点了盘猪肉白菜的饺子,又加了红烧肉,老板见带着孩子,还送了一小碗水蒸蛋。
很快,热气腾腾的饭菜就端上了桌,周文静都快忘了坐在饭馆里踏踏实实吃一顿美味的饭是什么感觉了。
小丫筷子还拿得有些笨拙,她抓起其中一只,直直戳进饺子里,然后挑起来放到周文静的碗里。
“妈妈先吃!”
周文静被小丫可爱的心里软乎乎一片,她伸出筷子,夹了一块色泽红亮的红烧肉,肉块肥而不腻,酱汁浓郁,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那我们小丫吃这个!”
“谢谢妈妈~”
小丫的笑容甜甜的,就像一蛊温热的糖浆,将周文静的心脏包裹起来。
这一顿饭,周文静吃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饭后回去的路上经过供销社,她进去选了一床薄些的小花被子,正好够这个季节盖。
裁缝铺子张姐正在午休,周文静抱着孩子轻手轻脚地上楼,等小丫也躺下睡好以后,她自己就回楼下坐到了工作台前边,把“收学徒”的牌子改好,继续紧锣密鼓地做起丽华定的衣服来。
感觉上兵荒马乱的,其实不过过去一天而已,裙子还是昨天下午刚刚裁剪出版型的样式,周文静还记得自己的设计思路,她将料子翻了个个,开始给裙角锁边。
做着做着,铺子门口渐渐热闹起来,几个年轻女孩探头探脑,瞅着木牌窃窃私语,终于有一个胆子大些地凑过来,主动开口问道:“这学徒是怎么个收法?”
“学费三十,铺子里给准备练手的材料,学出来了得在铺子里干够两年。”
周文静一边继续着手上的活,一边抬起头,打量着这个来搭话的女孩。
“啊?怎么还收学费啊!”
女孩的五官纠结地拧在了一起,她听说了这个新来的师傅手艺厉害,这才过来问的,可是学费那么贵,还不知道多久才能学出来……
“是收学费,但我会像学校里老师一样教你,不会故意让你打杂不教知识,等能接小活了就按正式工的工资按件结钱。”周文静认真道。
这时候的学徒工多得是在师傅店里端茶倒水打扫卫生,拖着一年两年都学不到真手艺,老人们都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而周文静知道,随着贸易的开放,过不了几年,各个百货商场一开,来裁缝铺做衣服的人可就少了,到时候还被师傅拖着没学到真本事,那可直接就被机器淘汰了。
真的有一门好手艺,是可以进服装厂当工人的,再遇到下岗潮,靠着服装厂的名声转做高端定制也是一种保障。
“可是三十块唉,我得回家里商量商量。”
女孩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走了,反倒是旁边一个一直安安静静看着的姑娘走了过来,神情有些畏缩,但是声音坚定。
“我、我现在只拿得出十五块,差的学费我可以在铺子里做工抵吗?”
这女孩也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她站得笔直,手指局促地捏着衣角。
周文静打量了她一番,见她虽然紧张,可眼神清亮,说话也清清楚楚,看得出是真心实意的,那双手一看就是吃苦耐劳的样子,想来过得也不容易。
于是周文静点点头,让她先去屋里等,等老板来了再一起商量。
这就是答应一半了,女孩的兴奋地咧开嘴角,进屋找了个角落坐下,好奇地打量着屋里的缝纫机,但是什么东西都不乱碰。
有了第一个人问,后面自然而然跟上了好几个,等张春菊午睡醒了,俩人凑在一起商议,最后收了之前那个叫王芳的女孩,还有一个十六岁的郑秀莲,郑秀莲之前就在家里和长辈学过一些针线活,手指灵巧得很。
这样分下来,周文静又挣得了三十块,连上薅得丁凤英的老本,还有其他收入,她手里也有大几十块了。
有了钱就有了底气,下午的时间周文静踩起缝纫机踏板来都开心地像跳舞。
她还有点别的想法,这时候除了赶大集,其他日子是不能明着摆摊的,她挣到第一笔钱的时候也想过到处摆,但是她肯定不能带着小丫被稽查的撵来撵去。
现在趁着到处都在传她的流言,很多人专程上这儿来看,她可以把从外边收上来的东西摆在铺子门口卖,这样又多一笔钱。
张春菊一点意见都没有,周文静卖东西会分她一半的利润,躺着什么都不干就有钱拿,她乐得不行。
一下午的时间很快就在缝纫机转动的忙碌中结束,张春菊回家了,周文静在后院烧起炉子做晚饭,面条下锅以后她刚洗了手,就听到门口的铃铛响了。
“您好,是想做些什么……”
她匆忙边擦手边快步出来,嘴上还迎着客,不曾想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来人是沈烈舟,周文静的心口兀地起伏了一下,紧接着扬起笑脸来。
“你来啦,快坐,我给你倒水。”
小丫听到动静,从后院探出一个小头,看到沈烈舟的脸,她尖叫一声,像炮弹一样飞了出来,直接扒到了他的腿上。
“爸爸!妈妈说你只是借住几天,以后小丫就见不到你了!妈妈骗人!”
沈烈舟的眼神暗了一瞬,他把小丫抱起来,轻笑道:“妈妈是这么和你说的?”
听着沈烈舟的语调,周文静没由来的有些心虚,她干笑两声,叠好手里的毛巾。
“小丫,不许乱叫,叫沈叔叔。”
沈烈舟不以为然,还把小丫往上颠了颠,“孩子愿意叫就叫吧,一个称呼而已。”
周文静迷茫了,省城来的人都这么开放吗?莫名其妙当爹了也可以?
下班以后已经没有到县城的公交车了,沈烈舟是一路骑自行车过来的,他的身上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他把小丫放下,脱掉了外套,身上只有一件微皱的白衬衫,他背光站着,衬衫下紧实的腰线一览无遗。
周文静倒水过来,见他这样,匆忙把视线移开,将杯子放到了旁边的桌子上,她正要说些什么,门口的铃铛又一次响了。
“文静姐!我来啦,我的裙子做到哪一步啦!”
陈丽华欢欣的声音在踏入屋里见到沈烈舟的一瞬间僵硬地冻住了,自从上次把话说开以后他们还没见过呢。
她不自然地尬笑两声,摸了摸鼻子:“沈哥,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送东西。”
沈烈舟道。
“什么东西啊这么着急送,晚上文静姐不就回家了么?”
陈丽华的话脱口而出,说完又突然看到那个杯子,这杯子之前好像是放在家里的?
霎时间,陈丽华想到了什么,眼皮倏地一跳,蹦到了周文静眼前。
“姐,你从那家里搬出来啦?”
“嗯,我现在就住楼上,以后每天可以把来回坐公交车的时间省下来给你做裙子咯。”
周文静拉住她的手,笑道:“吃过晚饭了吗?我下午去买了些菜和蛋,正要煮面呢。”
“吃过啦!”
“没有。”
男女二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周文静顿住了,沈烈舟避开周文静的视线,向上挽了挽袖子。
周文静说话,他就总想接一句,他把自己这种奇怪的心理归结为战时留下的深入探究的毛病。
他总觉得周文静的身上好像有很多秘密,他对她充满了好奇。
“那沈工你等一会儿,我这就去煮,你们先聊。”
周文静对沈烈舟的态度有些疑惑,但还是笑了笑,转身去了后院。
虽然和他们也不算陌生了,但妈妈不在身边小丫还是不自在,于是也迈着小短腿跟上,只留下沈烈舟和陈丽华在屋里。
“沈哥,你现在这么不客气了?”
陈丽华搬了把凳子坐到沈烈舟对面,狐疑地眯了眯眼睛,她连尴尬也顾不上了,她真觉得沈烈舟有些反常。
沈烈舟不动声色地开口:“我饿了。”
“往外面走几步就有面摊呢。”
陈丽华咂咂嘴:“我怎么记得有人以前总说,不能拿老百姓一针一线,你现在可是要吃老百姓煮的面了。”
“我退伍了,我现在也是老百姓。”
沈烈舟再开口,噎得陈丽华没话反驳。
他们和文静姐是朋友,按理说蹭朋友一碗面吃没什么,但她就是觉得有问题,可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她刚想再问些什么,周文静就端着面过来了。
“姐,怎么就两碗啊?”
见周文静没有再回去端的意思,陈丽华疑惑道。
“我之前想着就我和小丫在铺子里吃饭,只买了两个碗,你们先吃,待会儿我再下。”
周文静笑得有些窘迫,当初想着能省一点是一点,也没考虑那么多,毕竟谁能知道有人会来铺子里找她们吃饭呢,沈烈舟也确实是不客气。
“哎呀我吃什么吃,我真的吃过啦,正好沈哥一碗你们一碗,快吃吧姐!”
陈丽华一把就将碗捧起来,端端正正地摆在了小丫面前,她速度极快,甚至没给沈烈舟谦让一下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