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清晨,卧室门没关紧,刚起床的简蔚听到客厅有人在说话。
“我建议不带简先生过去。”是程澜意的声音。
简蔚心一紧,穿着拖鞋走过去,从门缝往外张望,身上的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好,歪七扭八挂在身上。
陆俞风背对着卧室坐在沙发内,旁边站着宋开和沈鸣。
宋开说同意程副使的建议。
简蔚很想冲出去问为什么不让他去,但也隐约清楚原因。
陆俞风身边有那么多能人志士,他只是个枕边花瓶,何况陆俞风昨夜枕戈待旦,他从没有见过陆俞风还会有紧张的一面。
他去了只会给人徒添麻烦,程澜意和宋开不让他去是对的。
简蔚洗完漱,出去跟大家打了个招呼,程澜意已经离开去机场接人。
陆俞风过来拥着他,旁若无人地说:“今天你好好待在酒店,等我忙完回来带你去吃好吃的。”
陆俞风也不让简蔚去,简蔚心里怀有的一丝丝期待也破灭,他点点头,没吵没闹,很顺从地接受安排。
“哪里也不许去。”陆俞风走之前还要再嘱咐他一遍。
简蔚直觉今天有场硬仗要打,看着在沙发旁穿外套的陆俞风,他的心七上八下,他跑过去,扑到陆俞风怀里,很粘人地说:“真的不要我去吗?”
陆俞风没防备,被他撞了一下,他很少见这样不安的简蔚,像是在担心他,心里生出几分柔软,拍拍他哄道:“宝贝,你好好在这里等我就好,外面净是豺狼虎豹,我可舍不得你去那种地方。”
他说得合情合理,也有作为伴侣的关切,简蔚从他怀里退出来,送走他。
套房外有八个保镖在站岗,屋子里也有四个守在各处。
这些保镖都是陆俞风从军营里精挑细选的尖子兵,个个都是上阵杀敌的好手。
简蔚站在窗前,看着他们,眼皮跳得厉害,心也静不下来。
他想,他如果也是陆俞风身边一名工作助手多好,那样就可以帮陆俞风,可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空等。
政院大楼外,陆俞风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走上台阶,两个人高马大的持枪门卫要搜身,陆俞风十分配合。
门卫看着陆俞风身后的十来个记者问:“陆殿下,这些记者是?”
陆俞风云淡风轻地笑:“既然要议事,那就公开公正全透明地议谈,这些记者都是新闻界的权威代表,有他们在场,相信这场议会一定会有个很好的结果。”
门卫犹犹豫豫地放行他们,陆俞风甚至毫不在乎地只带了两名保镖入内,其余留在原地。
进入大楼后,不少大臣已经入座,他们看到陆俞风进入视野,目光犀利如炬地射向他。
苏屿司坐在右侧的第二个位置,那个位置是很权重的,在他上一头是个头发胡子已经花白的八十岁长老。
陆俞风看着苏屿司的眼睛微微一眯,心中一丝不快闪过。
当初苏屿司在选举大会上违反他们之间的约定,幸而他有程越这张牌,否则真是惊险。
站在桌前的裘凌一身黑色板正制服,锐利的双眸精光乍现,看着那群记者有不好的预感,随即笑眯眯走来:“陆先生,你来了,这些记者是?”
陆俞风也不跟他客气,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说:“裘总帅,您怎么还忘了议事规矩呢?大型议事会,是要有专业记者在场记录,日后进行刊报的。”
宋开沈鸣和保镖站在他身后,他对着裘凌那张寒冷的脸,温和一笑:“您忘了,我替您记着呢。”
记者们自己找了个角落放下三脚架,摆弄着相机,个个面色惶恐,因为这里的气氛实在诡异,像不见硝烟的战场,绝对要有大事发生。
裘凌冷笑一声:“陆先生真细心。”
裘凌甩着手回去坐在首位,其他人陆陆续续入座,大多数是元老院的长老们。
裘凌抬手示意,长老毕严清了清嗓子,开始发言:“今天让大家聚集到这里,是为了帝国F区的工作汇报,这点请陆殿下为大家发言。”
陆俞风笑道:“F区经济繁荣,百姓安居乐业,发展如火如荼,未来会更昌盛。”
毕严欣慰道:“是陆殿下的家族管理得当啊,当然F区的发展也离不开帝国在背后的大力支持。”
陆俞风嗤笑,冷峻的眉目犹如腊月冰雪:“毕长老说的支持,是帝国当权人以劫持人质手段敲诈F区一百亿吗?”
此话一出,在座的人皆脸色一变。
记者们更是惊愕,他们甚至已经不敢再拍摄,他们直觉接下来的内容如果传播出去的话恐怕会没命。
裘凌拍桌厉声道:“陆俞风!注意言辞,说话要有依据,帝国总帅是容你随意污蔑的吗?!”
陆俞风靠在椅子里,右手把玩着左袖的紫玉袖扣,漫不经心:“裘总帅这么激动做什么?我说是你了吗?我说的是曾经的当权人,至于是谁,想必大家心里有数。”
这时一个年近古稀的长老开口道:“年轻人,太过狂妄迟早会遭反噬。”
他的声音如破旧的风箱呲呲啦啦,讲一句话都感觉给人快要断了气,语气却高高在上,看不起陆俞风这样的毛头小子,他坐的位置正是苏屿司上位。
陆俞风认识他,是五十年前主谋软禁言浮安的唐盛铭。
陆俞风低头抿唇一笑,垂下的眼睫遮盖着他眼中的煞气,他好脾气地说:“各位,有什么要求就提吧,别拐弯抹角了。”
毕严慈笑,直奔主题道:“按帝国经济法典,每个政区都要根据当地情势向总区上缴一定数额的税收。当年F区入不敷出,灾情四起,总区仁慈,免了你们赋税,但如今F区已欣欣向荣,你们却依旧没有按制度上缴,陆殿下,这不合法典。”
陆俞风总结:“所以这次喊我来总区,就是为了给你们送钱。”
裘凌敲桌子纠正他道:“是让你们F区按照制度办事。”
宋开从公文包中拿出一份十多页的文件递给陆俞风,陆俞风翻开,徐徐道:“既然要谈制度,那我今天就好好跟你们谈谈。”
所有人都看向他,苏屿司倒是事不关己,掀着茶盖慢慢品茶。
陆俞风的声音浑厚清明,语调透着股散漫:“帝国有明令,若有区域发灾导致贫困,根据面积需向下拨发赈灾钱款。那么,五十八年前,F区几乎所有城市的人都吃不饱穿不暖,甚至满大街的游民无家可归,风餐露宿,在其他政区酒肉池林的富裕下,为何独独遗弃F区?”
裘凌觑个脸,不说话。
毕严支支吾吾。
其他长老充耳不闻。
苏屿司笑着插话:“大概想让你们都死绝,这样也不用他们掏钱管你们了。”
裘凌指着他大骂:“苏屿司!闭上你的嘴!”
苏屿司本就是从混混爬上来的,说话放肆,态度乖戾,敢当众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是个天地都不放眼里的魔王。
唐盛铭也十分看不上苏屿司,他冷冷瞥一眼苏屿司,慢慢开口道:“当时总区也不容易,外邦虎视眈眈,内阁弄权斗势,国库空虚,对F区的境遇实在无能为力。”
“好一个无能为力。”陆俞风鼓掌,皮笑肉不笑地盯着皮肤枯如树皮的唐盛铭,“如果真的无能为力,帝国哪来的钱让张德建玫瑰庄园呢?”
宋开把一份文件递上来,陆俞风接过后看也不看,直接抛向桌子中央,没有订合的白纸纷纷扬扬,散落一桌。
陆俞风蔑视道:“近六千平方米的玫瑰庄园,单就财力方面,花费总计三亿有余,这真是好大的手笔。”
张德是总区曾经的执政官,荒淫无度,穷奢极欲,为了给自己弄一座房子,效仿古人的王宫行苑,铺张浪费地建立了玫瑰庄园,用的都是国库公产。
裘凌憋红了脸,怒斥陆俞风:“张德纵然有错,可你又装什么清廉人士?你自己不也有一座陆氏庄园?”
陆俞风挑眉:“我用公产了吗?陆氏的每一砖每一瓦,我都用的陆家个人私产。不仅如此,我还用陆氏集团的钱充实国库,救助F区的贫困地区。裘总帅,您对我陆家的钱还有疑问吗?”
裘凌气结,想要站起来,唐盛铭用拐杖敲了下地板沉声:“好了!都别吵了!”
陆俞风喝了口茶,听见唐盛铭嘶哑的嗓音道:“陆先生,现在总区要你按照制度办事,你办不办?”
陆俞风放下茶杯,丢下轻飘飘两个字:“不办。”
一道爆炸声轰然响起,打破室内的安宁。
正捧着本书出神的简蔚浑身一个激灵,保镖们也都严阵以待,迅速走到窗边查看情况。
“发生什么事了?”简蔚也跑过来往楼下张望。
这座酒店是别墅型酒店,楼盘不高,紧邻政府公园的樱花大道,行人不少,他们都被吓得四处躲避。
保镖正预估会不会危急这边,下一秒又一声巨大的声响在楼下炸开,整个地盘都在剧烈晃动,这是直接炸到酒店里头了。
保镖们当即护着简蔚离开酒店,简蔚也是一阵手忙脚乱,但又不可控地想到陆俞风,会不会是陆俞风那边出了什么事?
酒店里有不少客人逃出,简蔚挤在保镖人流中,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开,给陆俞风打去电话。
他知道陆俞风工作时不可以给他打电话的,但他实在担心,被陆俞风骂一顿总比得到什么坏消息强。
简蔚走到大门口后才拨通电话,此时他也没顾得上看路,被台阶崴了脚,摔下去前被保镖托住了腰才站稳。
他刚说了一个“谢”字,扶他的那名保镖脑袋顷刻炸出一团鲜血,太阳穴赫然出现一个血洞。
简蔚尖叫一声,拽住往地上滑落的保镖,又被其他保镖拉起来往其他方向跑。
“简先生,是恐怖袭击!我们先护送你到安全的地方!”
场面一片狼藉,到处是人们惊慌逃窜的仓皇身影,地上有零星几个倒下的人,也不知是不是已经死了。
简蔚眼前还是那一片刺目的红在晕开,身旁又有两个保镖陆续受了伤,他不敢停,机械地被保镖拉扯着奔跑,本能地紧握着手中东西,在一片混乱喧嚣中隐约听到哪里传来的怒吼声。
仔细一听,是手机里陆俞风在说话。
“俞风……”他接起电话,打抖的两个字刚出口,忽然心口一疼,低头一看,是一枚子弹带着疾劲嵌进了肉里,火辣辣的痛觉由胸口遍布全身神经。
原来一天的坐立不安,是他自己会出事,他甚至都不知道这子弹打哪儿射来的。
“简先生!”保镖接住摇摇欲坠的简蔚,看见正在通话中的手机显示名字是陆俞风,他接起急道,“殿下!酒店发生恐怖袭击,简先生中枪了!”
大厅所有人都在听陆俞风接电话,从刚才起他就急躁不安,反复喊简蔚名字,直到听见保镖说的内容,当即转身离席。
“陆俞风!这件事还没有结果,你要去哪里?!”裘凌气得拍桌立起。
在十分钟前已经到场的程澜意起身道:“关于后续,陆殿下自有定夺,期间还请裘总帅与各位长老分析其中利害,给我们陆殿下一个结果。”
陆俞风根本没理会他,脑子里只盘旋着“简蔚中枪”这几个字,他跑得比保镖都快,坐进车里命令司机开车前往离樱花大道最近的医院。
在去医院的路上,陆俞风恰巧碰上了载着简蔚的车,他下车后一路奔过去,打开后车门看见简蔚胸口满是血的凄惨样子,瞳孔一缩,浑身血液涌上大脑,像有一锅开水在滋滋沸腾。
陆俞风坐进去,关上车门催促司机开快点,他揽着简蔚抱在怀里,一句话都没说,只是不停地喘气。
简蔚抓着他的手,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他疼得满头汗,每喘一口气都觉得在撕扯伤口,金属异物卡在血肉里的钝痛感让他不敢动弹,他张了张口,眼泪先哗哗地掉:“俞风……要是我死了,你……”
陆俞风的手倏然攥紧,掌心扣着简蔚的几根指头,冷言道:“闭嘴。”
简蔚吸了吸鼻子,脑袋歪到陆俞风肩上,抽噎道:“你就帮我……把小宝送到沉行川那里……”
沉行川是孩子生父,他一定会好好待小宝。
陆俞风咬紧着牙根,疼惜与怒火交杂:“我不会帮你的,简蔚,你敢死我就把你的小宝丢到废品站,让他被人卖了。”
简蔚哭得更厉害了:“俞风,我求求你,你帮我……你帮我……”
陆俞风寒着脸不理他,眼神复杂。
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