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医馆，柯妘带着盛槐从后门进入。小谷正担心师叔久久未归，猛地看见她回来，着实惊喜了一下，又看到她身后跟着的人，脸色大变。

“你是那个人，禅柯寺的杀手！”小谷惊呼出声，柯妘连忙捂住小谷的嘴，安抚他别怕。

小谷心中的憎恨大过害怕，路师叔检查过师父的尸体，是禅柯寺阎王所为。但这个被师父救治过的杀手也是禅柯寺的，这些人都是一伙的！

“这里还藏着什么人，让他们一起出来吧。”盛槐坐在石磨上。现在出现的两个人都跟他有仇。自己跟柯妘来的这家医馆，估计是另一个专门对付他的大网。

柯妘见他误解了自己，一阵失落，却没有解释。其实她找了他这么久，就是想看到老鬼对自己恶言相向的样子。这能够让她更加清晰的辨别老鬼和成木是两个人。

她是桐山派掌门之女，原则和底线让她不会爱上一个满手血腥的恶鬼杀手。大家都说她对老鬼情深，只有她心里清楚，自己真正爱着的是他虚伪幻化出来的人。

眼前这个对自己充满戒心的老鬼，再也做不回英勇正义，温柔蜜语的成木。她逐渐从他身上分离出一个影子，那个影子飘到了空中，缥缈模糊，最终在阳光下彻底破碎。

“她如果想害你，就不会冒着生命危险把你带到我这里来。”路行野不知何时出现，维护的走到柯妘面前，让她站在自己身后。

盛槐打量了眼护犊子似的路行野，从对方的眼里看到敌意，抱刀坐着没动。

柯妘把路行野拉到一边，放轻声音对他说了几句话。路行野听了，失声道：“你让我帮他易容？”

易容之后便可掩人耳目的离开，小谷立即阻止，“柯姐姐，不能放他走！他肯定知道阎王在哪里，我要为我师父报仇！”

柯妘并不知晓小谷和禅柯寺的仇怨，又陷入了挣扎。路行野让小谷回房间去，小谷说什么也不肯走。

路行野蹲在小师侄面前，认真道：“小谷，禅柯寺的人作恶多端，一定会有报应。你现在还杀不了阎王，日后精研医术，若你出师之后阎王还没死，你再找他报仇。”

小谷深知自己现在能力不济，只好满腔怨愤的回房，经过盛槐身边时狠狠的瞪他一眼。

黄药堂小神医不仅医术高超，易容这等精细活儿也手到擒来。柯妘正在慢慢放下成木，这是她最后为他做的事。

路行野心里一万个不爽，最终还是无法抵挡柯妘的眼泪攻势。他不准柯妘在旁边待着，于是整个易容过程中，房间里只有盛槐和路行野两个人。

“你跟柯姑娘的事情江湖上议论纷纷，有真有假，”路行野主动挑起话题，语气自然听不出醋意，“我比较好奇的是，你们真的拜堂成亲了吗？”

盛槐闭着眼睛，听得出拜堂成亲四个字背后的真正意思，“你很在意这件事吗？”

路行野黑眸微凝，“我只是不明白，你用了什么手段让她对你执迷不悟。一个见不得光的杀手，走了八辈子的运也配不上桐山派掌门之女。你现在还活着，是她心软善良。”

盛槐道：“听起来，你很想要我的命。”

路行野冷笑，“别怕，我现在不会杀你。”

“你杀得了我吗？”

狂放的话语让路行野脸色一僵，易容的小刀对准盛槐的脖子。

盛槐感受到冷气靠近，不紧不慢的说：“我参加比武招亲是为了拿到银蝉冰茧，至于柯妘，我从始至终都是在用谎言欺骗她。成亲那日也没有碰过她。”

一直在等待这个回答的路行野此时沉默了，他应该高兴的，可心里涌上一股无名火。他细心呵护的姑娘，被另一个男人用这么无所谓的语气形容着。

“你真是个混蛋！”

路行野语气低沉的骂完，抬手挥拳，重重的打在盛槐脸上。

盛槐结结实实的挨了这一拳，反手还了回去，路行野怎么比得上常年习武的盛槐，踉跄退几步跌坐在地上。

“住手！”柯妘听到动静推门进来，连忙扶起路行野。

路行野偏过头不让她看自己狼狈的样子，伸手推开她。柯妘看到他被打红的脸，心头莫名涌起一阵怒气，直盯着盛槐，“老鬼，你干什么打他？”

被欺骗，抛弃，柯妘都没有发怒过。这是她第一次对盛槐动气，也是路行野第一次看到她生气。

她在为自己被打而生气？路行野看着她，目光中痴恋更深。

盛槐看着柯妘，语气淡淡：“你喜欢的成木只是一个虚假的影子，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存在过。柯姑娘，人活这一世，有个心爱的人非常难得。既然出现了，好好珍惜吧。”

他在劝慰自己？柯妘心中一暖，又觉得苦涩。他对自己那么无情，什么样的改变让一个杀手有这么细腻的想法，“你有心爱之人吗？”

盛槐端坐不动，一言不发。

死缠烂打也好，穷追不舍也好，盛槐本以为柯妘对自己怀揣着恨意，所以才苦苦寻找。但是在这两次的见面中，她或许怨过，委屈过，似乎从来就没有恨。

其实他不太明白柯妘为什么不恨自己。

或许就像路行野说的，她真的心软纯良。也是由于这分善意，盛槐才对她说出了那番近乎劝解的话。他依然没有愧疚亏欠。只是觉得像这样的姑娘，配得上命定的安乐幸福。

闭城一个时辰，又在城门盘查一天一夜，众人连老鬼的影子都没找到。三司镖局和太侠盟非常气馁，余霄整个人更是怒火积压，一点就着。

苏筇十分不满余霄对自己的隐瞒，要不是妙手观音和婢女调换身份，怎会让老鬼得逞。因此在城门查人时，苏筇没少跟余霄抱怨他的自作主张。

余霄本就脾气暴躁，愿意听他说几句话完全是看在郡主的面子上。没想到苏筇说起来没完没了，他来了火气，众目睽睽下就顶了回去：

“这是我三司镖局的事情，就算你苏松鹤没保住我音儿，也没人会把责任推到你头上。我父身亡时，你让烈马牧场蒙骗我，隐瞒我父的死讯，苏公子的手段和机智我早有领教。为了不再当个糊涂蛋，所以我不需要你来保护音儿。如今音儿死了，你也可以滚蛋了。”

这个蠢货，竟然因为这种事情怪他。苏筇气的捏紧扇子，“当初我隐瞒令尊的死讯是为了帮你抓住老鬼报仇，而非刻意为之。且说今天的事情，我苏筇岂是那种惧怕推责之人。不管谁被禅柯寺追杀，太侠盟都有义务出手援助。只恨还是没能防住老鬼。”

余霄冷冷呵笑，忌言不再多说。他通过妙手观音与北院搭上了线，三司镖局在朝廷各路的生意有赖于北院相助。苏筇也是勤往北院，他们在某种程度上算是同一条线上的人。但苏筇以往做法，让余霄对他可谓是厌恶至极。

禅柯寺不涉朝堂，这是常老大在时便力行的规矩。

不过陆修闻有自己的抱负，认为禅柯寺不该只局限武林，也不该只藏在阳光之后。罗摩堂威慑西塞，堂主沧山声名威赫，那他陆修闻为什么不可以？他要让禅柯寺成为中原武林的罗摩堂。这个决定并非贸然，陆修闻从很早以前就有了这个想法。他为禅柯寺思谋更远。

禅柯寺如若在武林冒头，必定会遭到各大门派的攻伐，他需要找个可靠的倚仗，这个倚仗就是梁城北院。武林中有不少门派跟北院私下来往。好比三司镖局，依靠北院风生水起。

陆修闻已经和北院有过接触，作为投名状，北院希望跟禅柯寺分享勾魂簿。盛槐除掉妙手观音来向陆修闻复命，他反对把勾魂簿交给北院。

盛槐表情严肃，“朝廷想要控制武林，勾魂薄是最好的武器。陆修闻，你如果真的这么做，禅柯寺岌岌可危。”

陆修闻有些恼意，“这些年我有做过对不起禅柯寺的事情吗？盛三，别把我想的这么自私，我不会把勾魂簿毫无保留的给北院。”

盛槐手中拿着一个三尺长的卷筒，迟迟无法抉择。

“别忘了，你是用它才保住柳裵的命。”陆修闻的声音带着一丝胁迫。

卷筒递到面前，陆修闻去拿的时候，巍然不动，他看向不肯松手的盛槐，有些不快，“盛三，给我。”

盛槐郑重道：“别害了禅柯寺。”

陆修闻从盛槐手里拿过卷筒，倾倒出来的是三卷有些泛黄的陈旧卷宗。十年一卷，密密麻麻写着禅柯寺过往的杀戮记录。

这是整个江湖的命脉。陆修闻随意翻看一卷，眼中闪现激动的光彩。他轻轻抚摸这些卷宗，只选出一卷，将剩下两卷放回卷筒，交给盛槐。

“你不要吗？”盛槐不明其意。

陆修闻说：“师父曾说，不管在什么时候都要我信任你。北院要我跟他们共享勾魂簿，我只拿第一卷，剩下这两卷还是由你保管。盛三，过去发生的事情一笔勾销，以后的禅柯寺你来当二把手。”

盛槐没有接卷筒，沉默许久，说：“我会尽忠。不过卷宗还是放在你这里。”

陆修闻转身走向窗边，在盛槐面前摁下窗台机关，密室的门打开。陆修闻把卷宗送进去，盛槐看着空洞昏暗的密室，眼中的光也黯了下来。

他曾想要脱离禅柯寺，这个希望好像越来越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