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谢玉妍自信的神情,军师倒是有点信她了,肚子里没点真才实学谁敢这样自荐?
于是他爽快道:“那行,正好齐法算那边忙得很,你去帮他盘盘帐吧。”
说完,他带着谢玉妍来到了中军大帐左侧一排向阳的帐篷,直接进了第一间。
几个文士各占一个桌子,都在往竹简或者木牌上写东西,听到人进来连头都不抬。
阳光最好的那桌,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老年文士跪坐在蒲团上,他长得很瘦很精神,头发有点花白,下巴上的胡须长长的,打理得很整齐。
他皱眉看着手上的木牌,时不时用一会算筹,表情烦躁得很。
军师站在他桌子跟前等了一会,一直没见这文士抬头,于是直接开口道:“齐老,现在可还忙?我给你送个帮手来了。”
这位齐法算眉头皱得更深了,抬头扫了一眼谢玉妍,然后斜眼看向军师:“就他?年纪这么小能会什么?送他来添乱吗?”
“这是谢家公子谢瑄,年纪虽小,但自小就颇有才名。”军师之前没关注过谢小公子是怎么个有才法,但不妨碍他吹得煞有其事,反正大家公子一定不会目不识丁。
“是谢家公子?”齐老瞬间恍然,然后表情顿时变得有些怜悯,语气也温和了不少,“倒是听说过,小小年纪文采不俗,但这盘帐,跟文采没多大关系那,要会才行。”
谢玉妍赞同地点了点头,不亢不卑地微笑着说:“您说的极是,盘帐用的是算术,此术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没办法弄虚作假。”
接着,她扫了眼他手上的木牌,很随意地读道:“入钱七百九十六·凡见九千四百六十八,出五百七十二赋粮商,出两百赋军匠,出百廿五赋医工,出两千四百赋卒,余……应当是六千一百八十九,您看看可对?”
旁桌的文士忍不住惊呀道:“这么快?读完就算出来了?”
另一桌的文士满脸不可置信,急忙问:“齐法算,他算得可对?”
“你小子学艺不精,谢小公子算的一点都没错。”齐法算刚才就已经用算筹算了一遍。
几个文士都震惊了,他们和账本打交道也有几年了,到如今都算不了这么快,这小公子年岁不大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连军师都忍不住仔细看了她一眼,惊奇道:“你还真有两把刷子啊!我还以为你那才名是谢家为你以后出仕造的势呢。”
谢玉妍回了个胸有成竹的笑容,真谢瑄以前有没有造势她不知道,反正只要她在这个壳子里,以后谢瑄就是真有才学的人了。
齐法算满眼放光地看着谢玉妍,像是看什么绝世宝贝,站起身亲自引着她来到一旁的空桌:“来,快坐。”
军师见状对齐法算道:“日后谢小公子就劳烦齐老照顾了,他的两餐还有衣服被褥之类的用具,也得劳烦齐老安排好。”
齐法算一边抱了一堆竹简放到谢玉妍的桌上,一边随意地说道:“放心好了,老夫的下属自会安排好。”
军师点点头便放心地离开了。
谢玉妍跪坐在书案后面,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空桌子被一堆写满隶书的竹简木牌堆满了。
她随手捞起一个看了看,账本数字是很普通的一二三,其他文字只有少量的繁体字,一眼就看懂了。
这里记账用的是单式记账法,收支都是分开来的,不太适应,而且后面核对会很麻烦。
她一头雾水地看着旁边架子上的纸卷,直接就开口问:“明明有纸为何还用竹简和木牌记账?”
齐法算一脸无奈地摇摇头:“这难怪是大家公子呢,竹简多结实啊。账本动不动就得翻看,记录的时候也总是翻动,纸卷翻来翻去又不方便找,又容易弄坏,真不如竹简好用。”
谢玉妍看着这一桌子乱七八糟的帐,忍不住提议道:“这一桌子竹简太麻烦了,找的也累,我换个记账方式,这一桌子的帐用薄薄一本本子就能塞下。”
“哦?如何办到呢?”齐法算眼神发亮地盯着她,神色充满了期待。
“这个嘛,还需要一点点工具,我先画图纸吧。”谢玉妍从架子上取了一张纸卷找了个空着的书案铺开,然后找了块又长又窄的木板,用在火盆里找到的木炭在上面打表格。
反正她已经穿了过来,记账表就不用古代的了,什么“龙门账”“四脚账”都浮云掉,直接一步到位,按她熟悉的收支记账表改成了竖版。
入账在右,出账在左,每一笔出入帐都填上时间、金额、事项、负责人,页底有一行出入总账、余额以及盖章签字栏。
“哇!”
不知是谁发出了惊叹声,谢玉妍回头差点被吓一跳,不知道什么时候营帐里的文士已经全都聚集在她身后了。
“这样记如何?”谢玉妍转头问齐法算。
齐法算竖起了大拇指:“一目了然,清爽干净,只是这框线较为繁琐,画起来颇费时间。”
“确实很费事,但这个线不用自己画。”谢玉妍点了点头,“我已经画好模板,让工匠以此做个雕版吧。”
“何谓雕版?”齐法算一脸问号。
谢玉妍有点词穷,卡了一下突然想到:“您可有印章?”
“竟是这样?!”齐法算顿时秒懂,恍然大悟地一拍脑壳,惋惜道,“我怎么从没想过还能这样?除了这个表格,咱们的书是不是也能用这个雕版?”
“是的,都可以,书也好画也好,就跟印章一样方便。”谢玉妍一边搬羊皮纸卷一边随口回道。
齐法算点了点头,出门找了个站岗的士兵让他去请军匠。
谢玉妍身后的几个文士还在评价雕版,几个人聊出了菜市场的感觉。
“天纵奇才!曾某今日也是开了眼界,竟有人聪明到这个地步!”
“是极!谁都有印,我等怎么就没想到这个法子呢?”
“真有巧思,不愧是谢家公子……”
“……”
“不过,谢小公子现在是在作甚?”
谢玉妍正在把长长的纸卷像风琴折一样折叠起来,又用厚厚的羊皮纸裁出了封壳,把折好的纸一夹,就已经有点像是书的样子了。
如果纸张比较厚,那就可以单张装订成书册。但是如今的纸太薄了,对折起来两张拼成一张比较好,记账的时候墨不会透到下一页。
齐法算也回到了营帐,好奇地拿起这个半成品问道:“这是何物?”
“线装书,回头打几个孔,用线绞起来,贴上封面就是一本账册了。”谢玉妍包好封面用手指夹住书脊,然后另一只手演示了一下怎么翻页。
还是那句话,她都已经穿了,中间慢慢演化的上千年就跳过吧,直接一步到位。做不了现代的胶装书,线装书还是可以整出来的。
“谢小公子你这个脑子真是举世无双,老夫今天也真是大开眼界了。”齐法算摸着胡子满脸赞叹,然后他有些烦恼地开口道,“现在老夫还有一事颇为烦恼,不知谢小公子能否帮老夫想想对策。”
谢玉妍拱手正色道:“齐法算尽管吩咐,小子若能帮到绝不推辞。”
齐法算无奈地指了指帐内的其他几位文士:“这几人都是从军中选出的粗通文墨之人,奈何算术都不太行,谢小公子可有法子让他们提升提升?”
谢玉妍看了看他们桌上的算筹,立刻想到了一个东西:“如果只是想要算账算得快一点,倒是有个工具比算筹好用。”
小学的事情谢玉妍已经忘了很多,但是有段时间她整天背着沉重的算盘走路上下学,这个倒是非常印象深刻。
两天后,谢玉妍不修边幅地随意跪坐在营帐内光线极好的位置,正在聚精会神地记账。
她手里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不算太急促,时不时还停下来在印了表格的账本上加上一笔。
军匠都挺迅速的,包括算盘,包括用雕版印刷印好了表格的账本,两天内全都做了出来。
谢玉妍中途还参加了谢家族人的葬礼,直到今天上午她才终于可以安稳地算帐了。
学算盘还是小学的事情,至今都二十多年了,她居然还没完全忘光,稍微练一会就熟悉起来了。
军师拿着另外一个算盘坐在谢玉妍对面,很生疏地拨弄算盘珠子,口里念着口诀,心里却忍不住分神想,这谢家小公子的失忆怎么这般奇怪?
什么人都不记得,事情也不记得,常识一概没有,净知道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军师看了看对面悠哉悠哉打算盘的谢家小公子,甚至都不确定是不是谢家教的他,因为他们在谢家老宅也没见过这些东西。
莫非是他自己想的?难道真有人天生会这些奇巧之物?
齐法算在军师身边好奇地看了很久,忍不住道:“算盘此物观之并不复杂,军匠那边为何如此之慢?”
然而,并没有人理他。
他忍了一会,又对军师道:“军师您又用不上此物,不如让老夫先练练手。等老夫熟练了,盘帐肯定又快又准,也方便您办事。像谢小公子这样的大才,总不能让他一天到晚在这弄账本吧?”
谢玉妍一脸问号,她怎么突然就成大才了?
不过,她没在意这个小事,此刻她发现了账目的一些奇怪之处。
她左右看了看,感觉这屋子里的应该全都是亲信,于是直接开口问军师:“你们分兵了?这粮草数量和你们现在的人数不大对得上,是不是还分了不止一队?”
军师惊讶地抬头看了她一眼,立马笑道:“我可真是服了,你这小脑瓜是真的聪明!”
说完,他一把拽住谢玉妍的胳膊,急促地说:“走,咱们去找将军!还盘什么帐,不是有齐法算吗?剩下的都让他弄去,他刚才就一直喊着想盘账了。”
谢玉妍被军师急匆匆地带到了营地里面最大的帐篷那里,还没进门她就看到凤展宁坐在帅案后面。
此刻他的面具已经拿了下来,正低头看着铺展在帅案上的舆图。
大概是听到了脚步声,他抬起了头。
下一秒,谢玉妍忍不住呼吸一滞,脚步也不知不觉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