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乃南斗六神天定宫司缘,凡人,汝召吾前来,所为何事?”
一阵比仙雾更缭绕的回音震得卫鸿掌心发麻。
什么东西,音质怎么这么差。
卫鸿拿着珠子左看右看,心中浮现疑问。他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说不定是仙界之物。
还不如传音符呢,而且修真界的传音符早就能与留影石结合,播放画面了,传递信息也更明晰。
可能仙界就喜欢这种返璞归真的美罢。
虽然如此,听见珠子传来的话后,卫鸿将来由全盘托出。
司缘哼道:“吾做事,还用汝来教?吾早已将青云山的红线解开了。只是有两人纠缠太深,若是心结不解,连吾也无可奈何。”
卫鸿不卑不亢道:“多谢上神及时相助,青云山上下对您感激不尽。”
对面一时熄了声,卫鸿还以为是这珠子出什么毛病了。他胡乱操作了一番,什么事也没发生。
良久,对面嗯了一声,在回音的加持下更加飘飘然,还有一种暗爽的意味。
“遇到姻缘树要爱惜珍重,路过吾的神祠也要虔诚供奉。”
卫鸿道:“自然如此,上神放心。我原想离开扶桑日隙,不料反被吸入幻阵中无法脱身。不知上神是否知道解除幻阵的方法?待出去之后,青云山定会日日前来供奉,香火不断。”
“汝的诚意还不够,除去早中晚奉香,吾还要汝每天磕三个头,汝可愿意么?”
卫鸿心想这司缘上神实在有些得寸进尺。
就在他迟疑的时候,传音珠嗡了一下,声音劈头盖脸道:“怎么,不肯答应?看来汝的诚意也不过如此。溯光阵乃是吾昔年所创,除了吾以外,无人能解。汝若是答应了,吾便告诉汝破阵的方法,如何?”
卫鸿问道:“如果我一直出不了幻阵,会变成什么样?”
珠子道:“汝已在溯光阵中待了一段时间,想必汝已大致清楚溯光阵能重现上古历史。汝会在这段历史中反复轮回,变成不同的人,渐渐忘记来处,自我消减直至湮灭。”
“汝若不信,大可以想想,对于来溯光阵前的事还记得多少?汝关于本身的记忆,是否一日比一日淡薄?”
卫鸿的确有同感。他只有三百年的记忆,在上万年的时间中少得可怜,犹如江海中的一滴水。
经历三世后,卫鸿的记忆越发驳杂,时间磨平了他的一切情感,让他陷入虚无,甚至想到自毁。这是从前的他绝对不会有的念头。
他像一个等死的人,按部就班地活在溯光阵中,不再期望任何意外。直到重遇夙因,他的心头才又涌动起鲜活的感情,即便那是愤怒与悲伤。
对脱身的渴望让卫鸿答应了司缘的条件,然后他询问道:“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想向上神请教。不知上神在仙界是否认识一个人,他叫夙因。”
“仙界有那么多人,即便是天定宫属下,也有数不清的小仙。吾怎么会每一个都认识?”
卫鸿总感觉他们有些联系。因为司缘上神主管的就是姻缘,而夙因说自己是下来帮忙牵红线的。
不过司缘都这么说了,他也没办法,也许司缘真的不认识。
传音珠在他手心里滚了两滚。“怎么?汝很在乎夙因?”
“并无。”
结果司缘连称呼都忘了,急声道:“你再说一遍?你不在意他?”
他不知来由的愠怒让卫鸿愣住了。眼下还有求于人,卫鸿只好顺着他说道:“是有些在意。此人...与我相识的故人有些相似。”
“哼,故人。”司缘不依不饶地追问,“什么故人,对你很重要么?那么谁更重要一些?是夙因,还是你那位故人?”
卫鸿闭口不语,心里已有些火了,为他侵犯边界的执着不休。
“我是怎么想的,似乎与司缘上神无关吧。我既已答应上神的条件,还请上神告诉我破阵的方法。”
司缘见他避开回答,声音更沉了,劈里啪啦带着电光,差点透过传音珠劈到卫鸿身上。
“当然重要。你若是更喜欢夙因,就一直待在幻阵好了。不必想方设法出去,我也落个清净。”
“我想破阵。”卫鸿微微闭眸,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坚定。“无论要经历些什么,无论有多危险,多困难,我都要离开溯光阵。”
“这样啊。”
司缘的声音明显放轻了不少,尾音忍不住上扬。
卫鸿便知道他心情忽然又好转了。
“嗯。青云山的师弟师妹们还在等我回去。”
传音珠一顿,硬是没等到卫鸿的后半句话。
因为卫鸿真的已经说完了。
传音珠突然没了声音,卫鸿不知道是另一边有人踢翻了香炉,此时正一边咳嗽,一边将香灰打扫干净。
青云山弟子房外,两个小修士正在聊天。
其中一个小弟子看着他们卫师兄房间的方向,疑惑道:“为什么谢前辈天天呆在屋子里不出来呢?难道他在闭关?”
另一个人挠挠头道:“可是闭关需要烧炉子吗?之前掌门就进去了,没走两步就被呛出来了。掌门都说没事,那就是没事了吧。”
可是屋子里的香炉从早燃到晚,从来没停过。石屋本来通风就不大好,谢前辈还把门窗都设了结界,封得死死的。
“要不我们进去看看?”
她的同伴推了她一把,“那我还是回去打坐吧。你自己去吧,我可不想进去吸二手烟。”
溯光阵中。
司缘道:“破阵需要三样东西,合心符、同心结以及婚书。”
合心符是一种祈福符条,一般修士结契后会将自己与道侣的姓名写在合心符上,穿过红绳系于姻缘树。
其他两样东西就更常见了,凡间就有不少。
司缘接着解释道:“不是随便一件都可以。信物既不能是旧的,也不能出自入阵者之手。所以必须得找一对未结情缘的情侣,拿到他们的信物。”
“好,我明白了。”
卫鸿心中已有了计较,他想起李沧澜父母,问他们是否满足条件。
“自然是可以的。”紧接着司缘冷笑一声,话里藏不住厌恶,“只是你得抓紧时间,抢在岳渊杀害李婉舟之前。如果有一个人死了,信物就会消散,必须重新找另一对。”
夙因信誓旦旦的模样在卫鸿眼前一闪而过。虽然卫鸿知道,他们之间大概率不能幸终,不过他还是问了一句:“他们两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婉舟与岳渊结道侣契后不久便有了身孕,出走玄天宗。只是三年后,岳渊带回来一个婴儿,对外称是他的亲生子。至于李婉舟,再也没有被人提起。”司缘说到这里时,突然笑了一声。
可是李婉舟没有再出现,李婉舟死了,李婉舟是被岳渊所杀,这三者的逻辑并不等同。
“那上神如何断定,李婉舟定是被岳渊所杀?”
卫鸿记忆中的戒律长老,并不是那般冷血残忍的人,算得上是一位令他敬佩的长辈。所以卫鸿才会追问一句。
司缘的话说得笃定,笃定得直接给李婉舟判了死刑。
莫非是他曾亲眼所见?
司缘否认了,他只说让卫鸿看着,很快就有分晓了。
“仙界的考核若是没完成,会有什么后果?”
夙因眼巴巴地想给这两人牵红线,最后却成了这样。
“后果嘛......”
司缘说着说着开始咳嗽了起来,咳得越来越厉害,后面的声音也像是破了嗓子似的,语气却冷漠。
“做错事就要受罚,在凡间如此,仙界也一样。如果一个神仙无法完成自己的职责,受什么罚都是活该。倒不如说,没被天道直接抹杀已是万幸。”
云鸾境中风光正好,连风吹落的花瓣,都与卫鸿很久以后看见的一模一样。似乎是玄天宗设置的法术,无论上一个人做过什么,待下一次进来时,云鸾境又会恢复如初。
它自始至终不过是一方虚构的空间罢了。
溯光阵也一样。难道过去的事,真的无法更改吗?
卫鸿不知不觉就把话说了出来,于是另一头的人沉默了。
“你没必要救李婉舟,只要在她死前拿到信物就可以了。我都跟你说了,过去的事情无法更改。你即便做了,也只是改变了溯光阵内的记忆,对现实毫无影响。你还不明白吗?李婉舟早就死了。”
谢离因身上的衣服像早已凝固的血。他右手五指微微蜷曲,仿佛还想抓住什么,慢慢地卸了力。
谢离因倒在地毯上,像没了骨架。他的眼珠重新落到香炉上,滑过一抹阴郁。
我真后悔,当初我就应该把你骗得更惨,这样你才会得到教训,以后就不会轻易大发慈悲。
卫鸿的声音从浓重的烟雾后传来,即便谢离因有些气短发晕,也能清晰地听见他话语中的坚定。
“就当是我看不过眼。而且我还有些事情需要查明,这正是一个契机。再加上,若是李婉舟获救,夙因也不会因此受罚。”
这当然是一个完美无缺的结局。
可是谢离因已经在这里了,他从夙因慢慢成为谢离因,已经是无法更改的轨迹。
他听着卫鸿异想天开的话语,眼眶却在无人知晓的时候红了。他轻声说道:
“笨蛋,大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