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娇被抛回现实时,耳畔还残留着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她就那么只身一人跌坐在护城河畔的芦苇丛中,小腿裸漏的肌肤上,有一片金红色领域正随着她的呼吸胡明忽灭。
这种颜色的羽毛,自然不是她的,只能是她爹的......
她顾不上想她爹这毛是怎么落在她身上,又是何时落在她身上的,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回到城中去。
“会出事的......城中那么多人,会出大事的......”
云娇踉跄着要往城门里冲,却被无形的屏障撞的连退好几步,险些跌坐回地上。
城墙上的血色蛛网已经蔓延至云端,无数狐面在红光中流窜游弋,陈门口挤满了想往外逃的百姓,却都和她一样被那看不见的结界拦住,一步都不能踏出。
“姑娘别费劲了。”
云娇回头去看,只看见傅清思抱着琵琶婷婷袅袅的向她走过来。
傅清思一袭白衣,头上覆着白纱极长,不止遮住了她的眉眼,还如斗篷一般将她裹了个严实。
身姿婀娜,气韵高洁......这张脸无论何时看,都是美的,如今却又不知是何缘由,美的更加惊心动魄了。
“从今晨鸡鸣时分起,这城门只能妖进,人却不能出。”
云娇茫然的向四周看去,果见几只还不能完全化为人形的野狐成群结队,正大摇大摆的穿过结界向城门。
站在最前排的百姓吓的想要往后退,却根本无法挪动身体,狐妖爪尖透过结界,轻而易举的刨开最前面那人的胸膛,扯出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
“尽快离开这里吧,很快这座城都将化为乌有,届时恐怕这周围都将被波......”
傅清思的话还没说完,云娇就猝不及防的闪身到她身前,五指紧紧掐着她的脖颈。
“姑娘这是做什么,想要杀我吗?”
云娇的手在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
傅清思现在全然没有脉搏,她的皮肤触感冰凉,没有丝毫活人气息。
“你......果然早就死了,既然已死,就该早早去投胎,又为何与那黑狐妖有勾结?亏我还......”
傅清思看着眼前这脸儿圆圆的少女,艳红的嘴角微微上扬,抿出一个凉薄的笑。
“怎么,亏你还在心里同情过我?可你的同情,又有什么用呢。”
自雪袖内探出的,是只瓷白的手,傅清思的手软软的搭在云娇腕子上。
“你的纠结,此时此刻,不该在我,而应该在究竟是要就此离去,还是回到城中。”
傅清思的指尖骤然发力,却没有伤到云娇分毫,她有些疑惑,怀中那些缠绕在琵琶上的银弦突似活过来般到处游走,不受控的挣扎着缠向云娇,又在触及凤翎金光时冒起青烟。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猛地收回手,连连后退几步。
“你……”
“我怎么了,许你不是人,就不许我也不是了?”
云娇懒得与傅清思多费唇舌,腿上的翎羽正源源不断的向她传送灵力,只见她纵身一跃,化作一道虹光贯入天际。
金羽在她小腿处尽数燃烧,她毅然携着周身凤炎结实的撞上结界。
城内百姓眼看着有一团白光,如天神降世般在苍穹上撕开一处裂口,结界从裂纹处簌簌散落红光。
“开!”
随着一声轻叱,云娇裹着焚天火雨撞人城门,那些在城中肆虐的妖但凡手上沾有人血,瞬间便化焦炭,内丹叽里咕噜的落了满地,如同散开的琉璃珠子。
从半空中向下俯视,那黑狐已然现出庞大妖身,六尾正缠着整座城池,正抬眸眯着眼看她。
而她周身散着耀眼的光,如同一轮新日般,令寻常百姓不能正视她的真容。
“你非要淌这趟浑水不可?”
云娇很清楚,如今她身上汩汩而出的灵力并不属于她,这枚她爹留在她身上的翎羽如同一枚护身符,让她可以暂用她爹的力量,但却不知时效究竟是多久。
她是第一次面对如此庞大的恶妖,是真的有些害怕,甚至本能的想要转身逃走......
云娇也并不是真正的神,只有位格却没有神力的神格,并不能让她生出守护的力量。
可是当目光扫到黑狐尾巴上的慕容黎时,瞥见那血流成河的地面时,看见百姓四处奔逃又偶尔回眸看向她的目光时,她竟不知从哪儿获取到了些许勇气。
云娇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护在唇边,冲黑狐大声喊道。
“对!我就是要趟这趟混水,你咬我啊!”
黑狐并没什么杀意,反而看上去有些懒散,正用几条尾巴将慕容黎抛来抛去,随意的丢着玩儿。
“这又是为何呢,觉得新奇好玩儿?还是一时血气上头,为了所谓的英雄主义?”
云娇垂眼,直直对上那俯身在地上连连向她叩拜的慕容老夫人,她抬手遥遥一指,声音飘渺却异常清晰。
“这里......不是有人信仰着我么?”
“你是说慕容老夫人?她信仰的可不是你,就算真的是你,但她也已经背弃了眷顾她的神,即便如此,你也还是要管?”
黑狐的尾巴突然绷直如铁索,将慕容黎悬在城门最高处,少年心口的阵纹开始逆向流转,每转一圈,城中来不及逃出的百姓瞳中就多一道血红。
“你所谓的信仰......”
黑狐的爪子轻点虚空,云娇眼前浮现出祠堂场景。
慕容老夫人正用刻满符咒的金簪剜出婴孩心脏,她脸上有挣扎、有痛苦,甚至闭上了眼睛任泪水在脸上肆意横流,却唯独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
“不过是被欲望玷污的香火罢了,纵是真神,也渡不尽欲壑难填的世人。”
血淋淋的画面刺痛云娇的瞬间,腿间凤翎突然暴涨,金红火焰凝成日轮悬于脑后,她听到扶光的声音在血脉中轰鸣。
“涅槃火只渡向死之心,她既用命求你,你合该响应她的呼唤。”
云娇忽然就不心虚了,有人撑腰,她腰杆儿都挺的更直了些!
“那就渡给你看!”
这句话,是对黑狐的回应。
云娇并指为剑,日轮中飞出九只金乌虚影,那些神鸟并未扑向黑狐,反而绕着慕容黎盘旋,每啄一口狐尾,少年面色就红润一分。
它们在与黑狐抢夺,抢夺黑狐从慕容黎身体里拿走的东西,虽然云娇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如今看来,若是缺失的话,慕容黎便再也没有活下去的可能。
黑狐终于变了脸色,他甩尾将慕容黎砸向钟楼,却被俯冲下来的云娇抢先接住。
凄厉的悲鸣划破长空,慕容老夫人突然起身,朝着云娇降落的方向跌跌撞撞的冲了过来,她疯癫的从怀中拿出沾有血渍的襁褓,又从里面掏出了鎏金匣,里面装着八十一道血契的文书霎时自燃,火舌舔舐过的名字皆化作婴灵。
那些婴灵怨恨的飞向她,而她并不挣扎,只是义无反顾的抱住黑狐其中一条垂地的尾巴,无论如何摔砸,她都不肯放手。
怨魂瞬间亦缠绕着黑狐的尾巴,竟开始反向吞噬妖力。
“我的孩儿......”
老妇人将燃烧的文书吞入腹中,皮肤下凸起无数婴儿手掌印,她眼中流出血泪,原本尚且年轻的样貌瞬间衰老:“娘来换你......”
“怨么?恨么?哈哈哈哈哈,什么神渡......全是假的!”
慕容老夫人的脖颈,突然被无形利齿咬断,头颅滚落的瞬间,那些婴灵哀嚎着钻回地底,整座城池逐渐开始塌陷。
慕容黎忽然睁开眼,瞳孔泛起鎏金光泽,他努力想挣脱云娇怀抱,心口处闪烁的阵纹如活物般游向黑狐眉心。
“转守为困,改生为杀......慕容黎,死吧,我饿了......你快去死吧!”
云娇惊慌的想要捂住他魂魄不断外泄的出口,却怎么也捂不住,就在她将慕容黎放下,准备以身再撞黑狐时,城中崩塌的屋舍突然定格,百姓流出的鲜血化作朱砂悬浮半空。
整座城池开始褪色,露出水墨丹青的底色。
“黄粱引终章,大梦谁先觉?”
孟极自虚空踏出,像是将一副画卷撕裂一般,突兀的站在一道黑缝前,他没有看向云娇和慕容黎,而是淡笑着看着那黑狐。
“你若致幻,我便造梦,今日我在这里,你争不过我,我也斗不过你,那不妨我们都各退一步,如何?”
云娇借法的效力正逐渐淡去,她原以为会身心疲累,但却并没有,或许因为这并不是现实中,所以她并没有遭受到滥用灵力的反噬。
看来这个孟极,并不像她想的那样简单......她甚至没看出这里的一切是假的。
云娇仰头看了看那黑狐,又看了看孟极在袖子里暗暗朝她摆动的手,把心一横,扛起慕容黎咬牙转身就往那黑缝里狂奔。
黑狐竖瞳中闪过一丝疑惑,又逐渐恢复平静,他很快收敛好了情绪,身形急速缩小,最终又恢复成了慕容枂的模样。
依旧是那副风光霁月的姿态,依旧是那种温润如玉的笑容。
“哦?你是真的打算与我息战,还是打算拖到你的援兵到来?”
那黑缝明明近在咫尺,可云娇却似怎么都跑不到一般,她试了几次无果,最终只能放弃,于是便拉着仍在昏睡的慕容黎往孟极身后那么就地一躺,侧躺着单臂撑头看起戏来。
“援兵?你指湮邪宗那老不死的宗主?”孟极想了想,眉头忽的一挑。
“说笑了不是,他若不来,我尚且还能跟你打个商量,他要是真来了,那你岂不是要跟我鱼死网破。”
孟极的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慕容枂”没有反驳他的话,走到他们彼此能看清对方表情的位置上停了下来,重复了那句刚刚问过云娇的话。
“你呢,你也非要趟这趟混水不可么?”
孟极把手操进袖子里,唇分明还是笑的,眉眼却凌厉起来。
“你看你这事儿闹的,你再听你这话问的......拜托,我真没空跟你闹了好吧,我要替她护着风家血脉这件事,你难道是今天才知道的吗?”
云娇正看的起劲,突然感觉有什么人扣住了她的肩膀,她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拖进了背后的黑缝中,还好她反应够快,再最后的一刻,抓住了慕容黎的手腕,然后......
两人就一起被拖了进来,慕容黎才刚睁眼,就再次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