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娘子本想着萧砚子多少会有个态度,追究也罢不追究也罢,都不过她一句话的事,但知道了是什么意思,她心下顿时有些不快。
萧砚子看着不远处一直往这边看的程芷兰,手上摆出握杯的姿态,晃了晃朝她示意,程芷兰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端了两杯酒过来。萧砚子拿过一杯递给王娘子,“蟹肉清甜,配这酒,正合适,王娘子有心了。”
“我们一桌的姐妹尝过都觉得好,特来感谢王娘子赠酒。”程芷兰附和着说道。
听到这话,王娘子面色缓和了不少,挑了挑眉梢,正要开口讲话,楼下传来一个男声,“王十一娘,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声音传到坐着的诸位娘子耳朵里,都起身聚到窗户边想看看是谁,程芷兰瞧着那王娘子脸上满是窘迫,没有一丝喜色,拉过萧砚子,俯在她耳边道:“她兄长是万年县令……”金镛城分东西两个县,西边是永安县,东边是万年县,万年县令算是程吉的顶头上司。
萧砚子看出程芷兰想为她解围,立即揽过她耳语了几句,程芷兰了然,挤到窗边,咳了几声,“你这登徒子,既然背关雎,那就要背全,都知道这有窈窕淑女了,就应该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去,在这大声嚷嚷算什么,懂不懂文理啊?”
她嗓门极大,对面亭中众郎君显然也听到了,笑成一片。窗边这些娘子们也拿帕子捂着嘴笑,王十一娘松了一口气,向她投来感激的目光。
一人起了头,对面亭中的郎君起了劲,一个着红紫色圆领袍的男子从亭中走了出来,腰上的玉蹀躞带格外显眼,身后是那位红衣薛娘子。
“二娘果真不在啊。”那男子扫了一眼窗边的娘子们,苦笑一声,面上的笑意倏然消失,转身离开。
萧砚子一上楼,就发现不止是窦二娘不在,连那位杜娘子也不在。说是选夫婿,城中那么多宴会,适龄的郎君那窦二娘怕都看了一遍,今日大张旗鼓请了那么多郎君娘子来,又是射箭又是投壶的,应该另有原因。
有薛娘子跟着,又如此倨傲的,那应该就是四皇子了,众人听他那话,不敢说什么,但还是让气氛冷了下去。一个身姿俊拔,方脸窄额的郎君走了出来打圆场:“既已经比了武,又怎能少了文,我们各作了几首诗,送上去给诸位娘子赏鉴赏鉴,得票最高的,我送他一壶好酒,如何?”
在楼上的娘子们一片叫好声中,程芷兰悄悄拉过她,“这位就是窦九郎窦易节。”
萧砚子点点头,心下暗道卫通的消息果然准确。
王娘子早就对这些事情驾轻就熟,高声招呼着众娘子回到位子上,又叫人取来笔墨,“诸位姐妹,一会儿他们将诗稿誊好了送来,我们一桌一桌交换着看,若觉得哪位的诗好,就在那诗稿背后画个圈,最后哪张上面的圆圈多,便是魁首。”
不一会儿,薛娘子就抱着一沓墨香四溢的诗稿走了上来,萧砚子闻到那股清香,忍不住感叹这虞国公府真是财大气粗,这样好的墨用来取乐。
“这样的场合不少,那些郎君多是早背了几首勉强看得过去的,直接抄了递过来。”程芷兰喝了口酒,满不在乎地解释。
“难怪那王十一娘看都不看一眼。”萧淑瞥了一眼王十一娘的方向,见她手边一张纸都没有。
程芷兰笑了笑,抬起袖子遮住自己的口型:“听闻她喜欢一位姓韩的郎君,还是个太学生。”
萧砚子一口水噎在喉中,姓韩的郎君不少,王十一娘看得上的屈指可数,不会真是韩叔夜吧。那眼光真是不错。
分到她们这桌,薛娘子并不急着走,萧砚子一抬眸就对上她的目光,起身走到她面前,“萧砚子,行十九。”
“哪个砚?”
“砚,石滑也。”萧砚子很惊讶她居然会那么问,想了想,直接用说文的释义回答。
薛娘子粲然一笑,“看来娘子不止善文。在下薛云招,号孤生竹居士。”
冉冉孤生竹,结根泰山阿,孑然一身。萧砚子知道不少出身贫寒的女子会迫于生计入道观修行,说是修行,不过是教些淫词艳曲后,送到风流贵人身边当玩物,薛云招恐怕也是如此去到的四皇子身边。她想开口说点什么,又止住了,薛云招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何须她任何的悲悯。
“你就不要为月忧云,为花忧风雨了,我至少来去自由。”薛云招一眼就看出她在想什么,扶了扶高髻上的步摇,斜眼看她。
萧砚子想到今日来此的目的,舒怀自嘲一笑,确如她所言,自己也是话中人,“万物为刍狗,月有月的忧,花有花的愁,我小人之心了。”
薛云招一笑,“往日不见你,今日你来,我倒还有个人说说话。”
“我不喜热闹的场合,薛娘子想寻我,就到崇仁坊萧宅递个帖子,我必赴约。”萧砚子认真看着她道。
薛云招看了一眼不远处走来的程芷兰,敛去笑意,“萧娘子,在这京城中,轻信于人,是大忌。”
“薛娘子。”不等萧砚子说话,程芷兰走了过来,朝薛云招行了个礼,又看向萧砚子,指了指桌上的几张诗稿:“砚姐姐,你还没看过。”
萧砚子知道飞泓一定会在传纸的间隙将那些诗稿看过一遍,不必她去一张张找贺字的留名,于是看向薛云招:“薛娘子觉得哪位写得好,我去找了来画几笔便是。”
薛云招叹了口气,“原是有几位勉强会作诗的,都去了藏书楼,余下这些,都不堪入目。”
萧砚子也不好让一桌子人等,拱手告辞,“我就去看看有多不堪入目。”
坐回桌边,萧砚子快速一张张看过去,从前她也帮陆泊水评过学生递上来的文章,评诗虽有不同,但也不过那几个标准。
看得出这些郎君多少都念过书,只是他们可以走荫封,不必苦读靠科考取功名,所以大多浅尝辄止。
“你瞧着如何?”薛云招走到她身后。
“云招一语中的。”萧砚子拿起笔蘸了墨,在一张写着魏五的纸背后画了个圈。
薛云招念了两句,“韵虽是对的,颔联却是拗句,你也瞧得上?”
“虽是拗句,看了那么多金玉、珠玑、锦绣,反倒是这粗麻更合眼。”
“我一定替你转达。”薛云招拿了桌上的诗稿,笑着离开。
将全部诗稿看完,萧砚子都没看到一张上有贺字,心中无奈,这行伍之人,果真一点文墨都不通吗。就这样的人,萧东亭还颇为欣赏。
最后的结果是一位白郎君拔得头筹,席宴将尽,窦二娘和杜娘子等几人姗姗来迟,皆是面色沉郁,草草宣布了结束,命人送诸位娘子离开。走到了来时的花园中,罗夫人还在笑容满面地拉着一个夫人闲谈,丝毫没有疲色。
回到萧宅,萧砚子已经精疲力尽,加上落水受寒,喝了碗姜汤就躺到了榻上。
“娘子可见过了?”安娘替她掖好被子。
这样的场合萧砚子可不愿多去,于是蒙上眼睛,“见过了见过了,父亲眼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