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末,天气更热了,就连最勤劳的老农民,都不会在太阳正当头的时候下地。
大中午的,星司槐和方江离自然也没有出门,一个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一个抱着小羊梳毛。
这些小动物一直都是方江离在管,一开始他无比嫌弃这些牲畜满地乱拉,看久了,他竟然也从它们身上看到了一些可爱,有时候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可能是中邪了。
梳完羊毛,他正想去院子外面,摘点儿树叶回来给羊吃,下一秒就看到一个矮矮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阿庆撑着小板凳,脖子上还挂着一只塑料袋,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随着他走路的动作一荡一荡。
方江离转身就想走,然而阿庆已经先一步看到他了,开心的叫了一声:“小江哥哥!”
他一出声,星司槐也听到了,睁开眼睛,和他打了个招呼。
方江离无声叹气道:“阿庆来了啊。”
星司槐瞥到他脸上不快的表情,有时候他也很好奇,为什么方江离这么讨厌阿庆,难道剧情的影响力真的有这么大?导致方江离一遇到剧情里出现过的人物,就会自动进入反派的身份?
真是想不通。
阿庆没想到今天他们俩都在,很开心地走过来,拿出袋子里的东西,竟然是几只红艳艳的桃子,“哥哥,我家桃子熟了哦,我摘了十个,小福两个我两个,妈妈两个,还有小江哥哥两个哥哥两个。”
星司槐接过来一只桃子,说了声:“谢谢。”
完全成熟的桃子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果香,咬一口,甜蜜多汁,真的挺好吃。
阿庆听到星司槐说好吃,更开心了:“我家树上还有哦,只是那些还没完全好,等能吃了,我再给你拿。”
然而方江离却见不得他这么开心,看到他脸上的笑,心里就跟长了草一样不舒服,手里捏着一颗桃子,方江离故意说:“我不喜欢吃桃子。”
阿庆呆了一下:“那小江哥哥你喜欢吃什么?”
方江离说:“我喜欢葡萄。”
阿庆为难起来:”我家没有葡萄。”
不仅他家没有,整个村也没有种葡萄的。
阿庆的脸皱起来了,方江离心里就舒坦多了,他故意叹了口气说:“算了。”然后进了屋。
星司槐语气淡淡道:“你别搭理他,他今天没出门干活儿,浑身不舒服而已。”
阿庆乖乖点头:“好。”
看他还是有点不开心,星司槐摸摸他的脑袋说:“别想太多了,好好长大吧。”
阿庆有点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点头说好。
桃子吃完了,阿庆说要回家,星司槐看太阳没那么大了,便没有阻拦,只让他路上不要急,慢点走。
阿庆冲他挥挥手:“哥哥再见。”
星司槐送他到门外,看着他小小的身影彻底消失,才转身回去。
方江离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屋里出来了,坐在摇椅边上,盯着水缸发呆。
星司槐没管他,系统说青春期的孩子是这样的,经常奇奇怪怪,他也觉得奇怪,他那时候并没有这样啊。
但转念一想,他在十多岁的时候已经病得很严重了,整日躺在床上,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自己下地,去外面晒晒太阳,哪里有精神去闹别扭。
星司槐没说话,可方江离却憋不住了,他说:“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会讨厌阿庆吗?”
没等星司槐接话,他便自顾自的继续说:“其实我爸妈和我不一样,他们是好人,有时候哪怕损害自己的利益,他们也要帮助其他人。”
剧情里对方江离父母的描述很少,在后期,方江离人设崩塌之后,才提到过他年少时父母双亡。
“我妈妈在我五岁的那一年,下地干活的时候救了一个溺水的孩子,那个孩子活了,我妈死了,但是从她去世到下葬,那家人都没来看过她。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世上真的有灵魂存在,她知道了这一切会不会后悔。”
“还有我爸,阿庆从出生就没有腿,村里人说他不详,从小他就整天自己呆着,他家里人把他放在门口,他就望着来往的人傻笑。我爸觉得他可怜,让我带着他玩儿,结果我爸干活儿摔断了腿,我去求阿庆家里人帮我把我爸送去医院,他们明明在家,却连门都没开,因为耽误了治疗,我爸伤口恶化感染也死了。”
“你说他们做了那么多好事,帮过那么多人,怎么没人记得呢?你说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他呢?我看到他就会想起来我爸浑身是血躺在床上的样子。”
星司槐注视着他,少年说话时语气很冷静,可他的情绪却并不平静,胸口剧烈起伏着,牙根紧咬,眼神里透着愤慨,还有一丝迷茫。
方江离看着星司槐,露出一个很难看的笑:“好人真的没好报,对吧大师?”
星司槐没回答他,而是问了他另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他说:“你观察过这个世界吗?”
方江离被他弄得很迷惑:“大师我不明白。”
星司槐当然知道他会不明白,因为这句话就是他为了转移方江离的注意力随口乱说的。
他看出来了,方江离说这些只是为了发泄情绪,去和他争辩什么“好人会不会有好报”的话题,只不过是浪费时间。
星司槐道:“你仔细看过周围的人或者事物吗?等你看清的那一刻,你就会发现,你认为的,并不是真相。”
他唇角轻轻勾起,看方江离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闹脾气的小孩。
方江离在这样的注视之下,情绪也渐渐平复下来,他问:“那真相是什么呢大师?”
这一次星司槐没有回答他,因为他就是单纯在胡说八道而已,他从哪里知道什么真相是什么?
“你还小。”星司槐摇摇头,“还有很多事情在等着你自己去发现。”
方江离看着星司槐年轻的脸,觉得从长相上看星司槐好像没比他大多少,但是他知道这肯定是他的错觉,于是他犹豫了一下问:“大师你究竟多大?”
这个问题星司槐倒没有糊弄他,说了句:“18。”
他说了真话方江离却反而不信,觉得他肯定是因为修炼了什么功法,所以看起来很年轻。
方江离:“大师你好幽默。”
星司槐沉默了,他该怎么说呢?谎话全信,反而是最淳朴的真话不信,这疑心病真是没救了。
下午天气转凉后,方江离牵着羊出去吃草,星司槐接待了几个来求助的村民,一忙活就到了晚饭点。
方江离拉着羊回来,喂完鸡鸭,扫了院子里的落叶,才去做饭。
忙完所有的事情,两个人各自回房睡觉。
方江离像往常一样,打水冲了个澡,擦干身体躺到床上,他住的这间房曾经是他父母的房间,床很大,能让他完全舒展开身体躺上去,床上的被褥也很柔软,这让他觉得很舒适,闭上眼睛,很快陷入梦乡。
不知道睡了多久,方江离突然被一阵吵嚷声惊醒,他茫然睁开眼睛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很快他就发现外面是真的有人在哭喊着什么。
方江离很快速地穿好衣服,走到堂屋打开大门,外面的声音一下变得清晰起来,他听清楚那道女声在哭什么了。
她说:“阿庆,我苦命的儿子,你怎么就死了。”
方江离觉得自己应该还是在做梦,阿庆怎么会死了?他狠狠捏了自己一下,特别痛,竟然不是在做梦。
阿庆的妈妈依然在哭喊着,让阿庆醒来看看她。
方江离有点心慌,呆愣了好几分钟才想起来去找星司槐,他跑到星司槐的房间,伸手去推床上熟睡的人,入手一片冰冷,吓得他猛地缩回手,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他再一次伸手摸向星司槐的鼻子。
没有呼吸?
没有呼吸!
方江离再也忍不住,哇哇大叫起来,他觉得他肯定是在做梦,还是特别可怕的噩梦,为什么阿庆突然死了,大师也没有呼吸。
为了让自己清醒过来,方江离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来的同时,他听到星司槐冷淡的声音从床的方向传过来。
“你在干什么?吵死了。”
方江离几乎傻掉了,他朝星司槐看过去,刚才还冷冰冰没有呼吸的人,此时竟然从床上坐起来了。
诈尸两个字,瞬间浮现在方江离脑海里。
他吓得不敢动也不敢发出声音,他觉得自己一张嘴就会尖叫着晕过去。
睡到一半被吵醒,谁的心情都不会好,星司槐不满地看着方江离,借着朦胧的月光,他看到方江离坐在地上,一脸呆傻地望着他,正要生气,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他的这具身体不算真的人,平时他清醒的时候,在他有意识的托管下,看着和活人没区别,然而当他睡着了,放弃托管,那么在外人眼里,他就完全失去生命体征了……
所以,他是不是吓到方江离了?
有点心虚的移开目光,星司槐轻咳一声道:“我刚才正在练功呢,你怎么来了?”
方江离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练功?”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下一秒就会碎掉。
“对呀,龟息功,”星司槐道,“这就是我保持年轻面容的秘诀。”唉,他又被迫说谎了。
原来是在练功呀。
方江离鼻子一酸,眼泪就扑簌簌往下掉,他嗷嗷地说:“我刚才还以为你死了,吓死我了……”
哭了好一会儿,方江离才想起来自己来找星司槐的目的,擦了把眼泪,他冲星司槐道:“大师,出事了。”
“阿庆死了。”
星司槐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直到他看到阿庆的尸体,才知道,他没有听错,阿庆真的死了。
白天还特别开心的阿庆,这时候正面色惨白地躺在地上,他妈妈坐在旁边小声啜泣着叫他的名字。
尸体周围站了一圈人,全是满脸茫然,大家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庆妈妈一边哭一边倾诉:“他中午出门之后就一直没回家,晚上我出来找他,就看到他躺在这里,已经出事了,阿庆啊,我的儿啊……”
旁边的人看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心生不忍,低声安慰起来:“娟姐,别难过了,现在找到阿庆出事的原因才是最要紧的。”
“对啊,”人群中另一个声音说,“阿庆这一看就是被人害死的。”
阿庆的尸体被仰面放在地上,而他的头以一个十分扭曲的角度垂在肩膀旁边,更别提他脖子上那道紫黑色的指印。
在场所有人都能看出,他是被人掐死的。
“太狠了。”有人不忍再看。
就算是平时不喜欢阿庆的人,看到这样的场面,心里也会产生怜悯。
“阿庆啊我的儿,”娟姐喃喃自语,“你到底是得罪了谁,那个人要对你下这种毒手。”
星司槐低头看着阿庆的尸体,他问系统:“你知道凶手是谁吗?”
系统说它不知道,它晚上休眠了。
星司槐无声地叹了口气,他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像是难过,又像是没什么感觉,他见过很多次死亡,那些亡者的亲属朋友,往往都是哭天抢地的,最起码也会默默流泪。
所以他,应该是不难过吧?
一会儿工夫,围观的人群就起了争执,一部分人觉得应该报警让警察查清楚凶手是谁,一部分觉得这是他们村的私事,怎么能让外人来干涉,说着眼看就要吵起来。
“大家冷静一下,”人群里站出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都是一个村的,在这种时候,应该团结才对,大家闹起矛盾来,开心的只有凶手。”
男人似乎在村里有些威望,他一说话,争执的声音就低下去了。
星司槐觉得他眼熟,借着手电的光看清楚他的脸,回忆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确实见过这个男人,就是他出去买药那一次,把他错认成方江离的那个人。
他观察着男人,对方却冷不丁望过来,视线和他对上了,星司槐正要转头,男人却先一步移开了目光。
好像只是随意往这边看了一眼,男人蹲下|身,用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问娟姐:“你说他中午出去过,他中午去哪儿了?”
星司槐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下一秒,娟姐就抬头朝他旁边的方江离看过来,抬手指向方江离道:“就是来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