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缪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指尖无意识地最后摩挲了几下草莓吊坠上的金属扣环,小声嘀咕道:“有些不太好戴。”
声音里带着几分懊恼,窗外的夕阳将他的耳尖染成淡粉色,他思索着这两天再从星网上下单一个比较好拆卸的链扣,这样万一他不在苏特尔身边,苏特尔自己也能把项链戴好。
他一边想着,直起身时忍不住轻嘶一声,跪在硬木地板上的膝盖泛起细密的刺痛。目光却不自觉地追随着眼前人的脖颈——那些纵横交错的可怖伤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塞缪惊奇地睁大眼睛,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惊扰了这不可思议的自愈过程。
“让我再仔细看看。”
他小心翼翼地将人平放在天鹅绒沙发上,想检查伤口,指尖悬在伤口上方不敢触碰。
月光穿过纱帘,在苏特尔蜜色的肌肤上投下细碎光斑,那些较深的伤口边缘已经生出半透明的薄膜,像晨露中的蛛网般闪着微光。
“现在感觉怎么样?”他单膝跪在沙发边垂头问道。
“还好。”
得到肯定答复后,他牵起苏特尔的手腕——那手腕比他想象的更纤细,能清晰触到凸起的腕骨。
塞缪将这归结为苏特尔变成幼崽的缘故,可他还是不免为此感到淡淡的忧心。
塞缪牵着苏特尔熟悉新家的每个房间。
年轻雄虫的手掌温热而柔软,指腹带着些因常年握笔而留下的薄茧,苏特尔乖乖地被牵着手腕,缀在落后塞缪一步的位置。
在看到塞缪迫不及待地拉着他往主卧跑时,他在心里冷笑,心想终于要暴露本性了吗?
他冷漠的注视着塞缪的动作,藏在毛绒毯子底下的肌肉不自觉的紧绷。
这个场景太过熟悉——在福利院的每个深夜,总会有年长的雌虫被这样领进某个房间,第二天回来时脖颈上必然多出几道带血的咬痕。
七岁那年,最照顾他的亚雌哥哥被黑色悬浮车接走前,悄悄在他手心塞了半块发霉的巧克力;十二岁时,隔壁床的男孩因为拒绝某位贵族的“邀请”,被保育员用皮带抽得三天说不出话;上个月还有人指着光脑新闻里那个眼神空洞的军雌,笑着说“这可是当年我们院的院花”。
“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记忆里保育员镶着金牙的嘴一张一合,喷出的唾沫星子落在他的成绩单上。
苏特尔条件反射地摸向颈间——那里本该有个刻着编号的钛金属环,内置的微型电极能在雄虫不高兴时释放高压电流,让雌虫瞬间失去行动能力,此刻却只剩下一个可笑的草莓,随着他的呼吸轻轻起伏,像颗鲜活的心脏。
苏特尔突然感到一阵陌生的眩晕,仿佛常年行走在黑暗里的人突然被推进阳光里,连呼吸都会带着些刺痛。
塞缪对苏特尔复杂的心理活动毫无察觉,他像是带着小朋友出去郊游的带头大班长,带着随便看看的想法,简简单单的推开卧室门,和苏特尔一齐站在门口观望。
一张看上去很柔软的双人床,和旁边的一个白色的立式衣柜,打开后左侧整齐挂着三套真丝睡衣,右侧叠放着几套棉麻质地的家居服,最下层抽屉甚至贴心地塞满了未拆封的内衣袜。
显然那只跑腿虫完美甚至是超额完成了任务。
塞缪随手捡了一套还没拆封的新衣服,塑料包装在他掌心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他留神注意着站在门框边的苏特尔——此刻正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描摹着脖子上的草莓吊坠,进入新环境后一直紧绷的眉眼间流露出一丝罕见的迷茫。
“这么喜欢啊……”
塞缪不自觉地放轻了呼吸。他的目光落在脚边那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草莓连体衣上,棉质布料上印着的小草莓还带着可爱的叶梗。犹豫片刻,他将这套衣服也一齐加入备选方案。
“两件大小都正合适呢。”
塞缪走到苏特尔身边,蹲下身比划着,小鲨鱼连体衣的袖口随着塞缪的动作轻轻的蹭过苏特尔的手腕。
他一边拿出两件衣服都装模作样的比划一番,一边偷偷瞄着小孩故作矜持的脸,实在想象不出这张从小有酷又帅的脸配上草莓图案的样子。
他不好擅自给小孩做选择,唯一知道的偏好还是从书上偷来的,他干脆把选择权交给苏特尔。这个年纪的小孩已经有了自己的审美,也喜欢愿意自己做决定。
“乖乖,咱一会儿得去超市买东西。”
塞缪把两件衣服平铺在沙发上,小鲨鱼咧着大大的笑脸,草莓图案则缀着俏皮的波点。塞缪更心水小鲨鱼这一件,于是特意把小鲨鱼转过来,露出背后那个戴着厨师帽的卡通鲨鱼,“你看看,这两件你想穿哪一个?”
苏特尔的目光在两件衣服之间游移,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伸出食指,指尖在距离布料几厘米处停顿。
“给我穿的吗?”
声音里带着砂纸般的粗粝感,像是很久没有用这样的语调说过话。
“对啊。”
“我想要这个,可以吗?”
苏特尔指着那件草莓连体衣。
当那件草莓睡衣被选中的瞬间,塞缪仿佛看见对方眼里闪过一道转瞬即逝的光。
他转身去放另一件衣服的功夫,就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声响。
再回头时,苏特尔已经把那件草莓连体衣严严实实地套在了身上——是的,套在了那件沾着血迹和尘土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衣服外面。
“乖乖,你这怎么直接套上了。”
塞缪哭笑不得地看着鼓鼓囊囊的身影,草莓图案在对方隆起的腹部位置滑稽地扭曲着。他伸手想帮忙整理,却在碰到衣领时感受到苏特尔瞬间僵硬的肌肉。
年轻雄虫叹了口气,转而轻轻拂去对方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心想,算了,晚上回来洗澡的时候再换吧。
他拿着梳子,将苏特尔的头发梳顺了,终于准备出门了。
路过玄关处的镜子时,苏特尔看到了镜子中的自己。
银白色的短发柔软得像初雪,发梢微微翘起几缕不听话的卷毛,塞缪刚才用沾水的梳子梳了,还是翘着。原本凌厉的墨绿色眼眸变得圆润清澈,像是两汪浸在泉水里的翡翠,睫毛又密又长,眨眼时像小扇子般扑闪扑闪。
身高缩水到不足一米二,原本结实的身材现在短圆,裹在草莓图案的连体睡衣里,显得圆滚滚的,连体衣背后吐出来一节草莓枝子,随着走路一颠一颠的。
苏特尔从来没见过自己这么滑稽的样子。
他矜持的移开视线,几个呼吸后在往镜子里瞧,他努力摆出自己惯常的那副冷峻的模样,可发红的耳尖暴露在头顶的暖光灯下,像两颗熟透的小草莓,显得他更加愚蠢。
他有些生气的挪开视线。
*
暮色渐沉时,超市的自动门吞吐着熙攘的虫群。
塞缪站在购物车停放区犹豫了片刻,指尖在推车把手上轻轻敲打,最终还是将小巧的推车换成了宽大的家庭款。金属车轮在瓷砖地面上划出清脆的声响,与超市里轻缓的背景音乐声交织在一起。
塞缪推着购物车穿梭在货架间,金属篮筐在灯光下泛着冷光。苏特尔安静地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侧,草莓连体衣的绒毛在空调风里轻轻颤动,像株误入钢铁丛林的多肉植物。
他试探性地伸手想要接过推车,却被塞缪一记眼刀制止。
“你现在是个病人。”塞缪伸手捏住苏特尔的脸颊,指腹下的皮肤冰凉而紧绷,几乎能数清骨骼的轮廓,“看看这脸上,连点婴儿肥都没有。”
他的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抬手拿下顶层冷藏柜里仅剩的所有牛小排,手掌跟抵着推车边缘。冰柜的白雾漫过他手腕,在皮肤上凝成细小的水珠。
“得给你好好补补才行。”
两人扫荡了肉类区,又转战海鲜区。
海鲜区的玻璃缸折射出粼粼波光。塞缪举着金属夹的姿势活像握着手术刀,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几只虎头虾突然在碎冰上弹跳,水珠溅在他鼻尖上,塞缪用挑剔的目光看着它们。
苏特尔扒着手推车,手掌贴着塞缪垂下的衣服,默不作声的看着,过了一会儿他开口说:
“我很会挑虾的。”
苏特尔的声音从草莓兜帽里闷闷地传来。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摆,福利院的记忆翻涌而上——烹饪课上,他们要学习用镊子剔除虾线,教官的教鞭会抽打任何弄破虾肉的幼虫。
听到苏特尔的话,塞缪轻笑出声,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的阴影。
“嗯,暂时还不需要小大人帮忙。”
他扳着苏特尔的肩膀转了个方向,零食区的暖光灯像童话里的糖果屋般诱人。
“去吧,”他指尖掠过雌虫后颈的碎发,“拿你喜欢的。”
苏特尔走进那片光晕时,连体衣的草莓图案在背上挤成一团。他频频回望,看见塞缪的夹子正精准夹住某只挣扎的虾,金属反光在墙面划出闪电状的亮痕。
他一步三回头,仅剩的理智还在试图顽强抵抗,他能感受到自8岁的自己对塞缪天然的亲近和喜爱。他作为军人的理智还在提醒自己,不要上当,这是阴谋,可尽管足够小心翼翼,24岁久经沙场的自己却还是掉入了温柔的陷阱。
海鲜区的雌虫悄悄打量着眼前这个特别的顾客。
在帝星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能在这里购物的虫族非富即贵,他们通常只会随意指几样最贵的海鲜让店员打包,很少会像这位顾客一样,认真地在冰柜前驻足良久,仔细挑选每一只虎头虾。
店员的目光又移向不远处零食区那个穿着草莓连体衣的幼小虫族,心里不禁泛起一丝怜惜。
想必这是一位独自带着幼崽在帝星打拼的雌虫吧?为了给孩子更好的教育机会,宁愿自己节衣缩食……
“您的虎头虾,一共是3.5公斤。”
店员将称好的虾递给塞缪,忍不住压低声音提醒道:“晚上九点后熟食区会打五折,虽然要排队,但能省下不少星币……”
塞缪接过袋子的手微微一顿,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困惑。但他很快露出温和的笑容:“多谢提醒。”
看着塞缪转身离去的背影,店员摇摇头叹了口气。可就在这时,他的视线突然凝固在塞缪的后颈处——那里本该有彰显雌虫身份的纹路,此刻那里却非常光滑平整。
店员猛地瞪大眼睛,手中的计算器“啪嗒”一声掉在柜台上。一个惊人的猜测在他脑海中炸开:难道……这位是雄虫……?